宮主也知道今晚的情況,行動出奇地順利,證明了當初陛下猜得不錯,敵人武器和兵員都嚴重不足。
但這裡不足,是為了保證對陛下的追殺,陛下為保盛都孤身遠奔,盛都臣民可沒臉坐享陛下的犧牲,也該為陛下做些什麼。
宮主帶著屬下和內閣配發的精兵,趁著談判來的偽和平時期,摸清了大乾學院的監控點,又趁著這些人的麻痹大意,攻進這裡,本想繳獲一些武器,不想一無所獲,又不甘心徒勞無功,目光在中控台上流連,忽然指著一個最大最顯眼的紅色按鈕道:“這個是做什麼用的?”
“是求援……緊急狀態下向管理司求援,最高等級,除非遭受極其凶猛的攻擊和慘重損失不能啟動……”
“向誰求援?”宮主沒聽懂,“會來什麼人?”
“管理司少將級彆以上,或者議長……”
宮主還是沒聽懂,但這不妨礙她判斷出應該是大員。
“那你啟動。”
技術員愕然看著她。
此地現在群龍無首,雲不慈被召喚回管理司做調查去了,這些人不趕緊跑,還想把大佬引來?
“啟動。”宮主冷冰冰地道,“聽說你們還可以轉眼發信傳千裡?那你給你們管理司發信,就說——雲不慈早已被大乾皇帝策反,包藏禍心,圖謀不軌,你們剛剛發現了證據!”
……
奚雲提著燈,立在地道儘頭的風雪中。
她的侍女按她吩咐,站得遠遠的,有點不安地看著她。
不明白什麼人能讓小姐在這風雪之夜親自來接人,還不許她們接近。
奚雲看著地道那頭越來越近的身影,神態平靜。
她今晚乾了一件很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是因為她想要親眼見見那位傳奇女性。
看看能讓陛下魂牽夢繞,能讓敵國臣子提起,都不敢有一絲不敬,由衷讚一聲明君的女子,到底是怎樣的風采。
然後她看見低頭匆匆走過她身邊的慕四。
慕將軍有點怪異,可奚雲顧不上他,她目光落在隨即出現的兩個女子身上。
兩人都穿著普通,其中一人身材在女子當中算是高挑,清瘦卻不纖弱,眉眼似乎經過了易容,隻是一般的好看,但是其人肩平頸直,長腿細腰,行走間步態翩然,既無女氣,也不粗放,有種令人移不開目光的尊貴氣韻。
而哪怕易容過了,也能看出那藍裙女子眉目開闊,看人時目光平靜而浩瀚,如見遠海。
奚雲笑了起來。
聞名不如見麵,見麵勝似聞名啊。
她迎上前,躬身一禮,道:“奴來迎接陛下。”
鐵慈溫和地點點頭,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她。
奚雲也沒有自我介紹,親自提燈引路。
鐵慈跟在她後麵,走了幾步,忽然道:“奚小姐。”
奚雲回過頭,眼神一瞬驚訝,隨即笑了,“陛下當真目光如炬。”
“小姐好風儀。”鐵慈平靜地道,“聞名久矣,今日有緣得見,小姐是特意來接朕的吧?方才失禮了。”
奚雲躬身:“是奴僭越,想要瞻仰陛下風采。”
鐵慈不過一笑,什麼也不問,抬手示意繼續。
奚雲怔了怔,想了想,忍不住一笑。
這位陛下,果然是和所有人不同的。
最大的不同,是她親切溫和,但天生尊貴,俯視人間,在誰麵前都不會有絲毫失態,人間萬事熙攘,從她眼前流水般過。
也許未必不能留下印痕,但他人不配得知。
身邊,鐵慈問她:“在想什麼?”
奚雲道:“在想陛下值得。”
她說的陛下自然是指慕容翊,但似乎也有一語雙關的意思。
鐵慈很自然地道:“慕容翊還好嗎?”
“陛下還是當麵去問吧。”奚雲道,“好,或者不好,於不同人,不同事,不同時辰,都是不一樣的。”
鐵慈看了她一眼。
早就知道此女憨直但通透,果然不虛。
慕容翊一向就喜歡聰明人。
奚雲道:“奴以為陛下會有點醋。”
鐵慈笑道:“其實是有一點點的,隻是不想給人發現而已。朕打工這幾年,彆的不說,所謂帝王城府,宇量宏深,還略有幾分心得。”
奚雲又道:“奴又以為陛下要謝奴這幾年對我家陛下的照顧。”
“擺出大婦排麵嗎?”鐵慈又一笑,“倒也不必如此。”
奚雲轉頭看她。
是啊,不必如此。
世間最尊貴最強大的女子,有著世間最充足的自信,信便是天降雷霆,分裂國土,長年不見,愛人依舊不變,不離,不背叛。
不需忐忑,不需試探,不需昭示身份地位。
慕容翊是她的,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餘者皆麾下臣屬而已。
一行人踏雪沙沙而行,鐵慈看一眼分外高藍的天。
這一路往北,那些天外來客有時追殺,有時安靜一陣,大抵是補充人員和武器,然後周而複始,不過其中間隔很少有超過一日的,這次她到永平,對方應該也感覺到了什麼,久久沒有動靜。
是終於也到了臨界點,要卯足力量,在這北地把事情徹底解決嗎?
所以對她來說,有些事也就必須提上日程了。
慕容翊。
你不敢來見我。
那我來見你。
破鏡城比之前安靜了許多,巨龍般的城垣沉睡在飛雪之中。
希望大戰過後,這裡能夠恢複繁華。
前方,蒼生塔在望。
奚雲停下了腳步,為鐵慈推開了門。
鐵慈走過她身側,忽然道:“你是喜歡慕容翊的吧?”
“是的。”奚雲坦然答。
“所以朕還是會感謝你。”鐵慈轉身望著她,“不是謝你照顧他,而是謝你在舉世以他為獠時,依舊堅持喜歡他,並且告訴了他。讓他知道,無論是惡名、冤屈、疾病還是這世間一切磨難波折,如浪頭次第翻過,他依舊是光明閃亮、值得被愛的那一個。”
她含笑,拍了拍奚雲的肩,轉身進塔。
奚雲立在門口的梅樹下,看著大乾皇帝的身影拾階而上,漸漸融入塔中昏黃的燈影中去。
身後梅樹因風簌簌,撲她素裙滿懷丹紅梅花,她燈上積雪,眉上生霜。
眼底卻漸漸漾起笑意。
良久,她輕聲道:“我曾對他說,從慈心傳裡,我看見了世間最好的愛情。”
“感謝您,讓我親眼再見一次。”
……
鐵慈緩步拾階而上。
她上次來蒼生塔,沒有進塔,隻是曾飛渡塔身。
因為撞見有個家夥在塔頂鬼鬼祟祟偷窺。
鐵慈從階梯旁取了一盞油燈,順著螺旋階梯一路向上,所經之處,原本通明的燈火漸次滅去。
空心的塔中央,於她腳下留下一片黑暗,隻留一點星火,照亮她白裙裙擺,逶迤向頂層。
第七層上,她停了腳步。
眼前是一片珠簾,琳琅耀目,隱約可以看見裡頭不大的六邊形房間內,榻幾之上,有人托腮垂頭,沒有束發,烏黑的長發流水軟緞般披瀉在肩頭,而長發間露出的腕骨清瘦手指雪白。
空氣中氤氳著淡淡的甜香氣息。
鐵慈看看牆上西洋掛鐘時辰,她是等自己夜裡發作時辰過了之後才出來的,現在可謂龍精虎猛。
珠簾細碎聲響,白棉布裙擺無聲逶迤至榻邊。
榻上人一動不動。
鐵慈並不急著上前,微微俯身,細細聽他呼吸,像在聽什麼動聽樂曲一般,神情陶醉。
聽了一會,她擠擠挨挨,在慕容翊身側緊緊貼著他坐了。
坐了一會,她把頭靠在他背上,臉貼著他後背,長長吐了口氣。
又過了一會,她抬手去摸他的頭,順著順滑的發絲一路摸下來,用手掌量了量他的腰,然後撇了撇嘴。
過了一會,她換了個方向,坐到慕容翊身前,彎下腰湊近腦袋,打量他被發絲遮住的臉。
看了半晌,似乎覺得還算滿意,便湊上去親了一口。
唇瓣微涼柔軟,似乎還是當年的味道,她舔了舔唇角,乾脆再來一口。
兩口之後,她便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又坐了下來,順手端起慕容翊已經冷掉的茶,一口悶了。
然後她環視一周,衣袖一拂。
燈光全滅。
衣料摩擦之聲細碎響起,黑色大氅、藍色繡折枝花大襖,黑白棉百褶裙子,中江細綾布的雪白中衣……還有白色狐裘、深紫色盤龍團領窄袖曳撒,三段鑲黑曜石革帶、白紗中單、、白花綾褲、牛皮革靴……榻前盤花九蝠長毛地氈上一片零落。
黑暗中有點打翻盒子的動靜,也有點吞咽的聲響,床榻微微搖晃起來,連帶塔外的風雪都似呼嘯更甚。
室內炭盆裡火光隱隱,溫暖如春,四周彌散淡淡香氣,說不清是那紫檀廣霍的淡涼木香,還是天生國色的牡丹花香,還是這冬夜初雪的冷香,又或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溫柔交融,不分彼此。
窗台邊有隻水晶缸,這種天氣,被精心養護的一雙鮮紅錦鯉懶懶沉在水底,似乎也被這迤邐的香與空氣中細微而纏綿的震動所影響,頭尾逐對,歡快遊曳。
隱約有誰在細細呻吟,初聽是痛苦,再聽是歡愉,陰極陽電,穿透須臾,帶來細密的震顫,無儘歡愉。
有時候動靜稍稍大了些,床榻上金鉤悠悠晃動,蕩過淺金色的光影,和帳幔再度糾纏,旋轉間發出一陣細密的金屬叮叮聲響,和外頭塔簷上錚錚不休的金鈴呼應。
忽然一聲歎息,悠長似是鐵慈的聲氣,懶又詫異:“還真被迷暈了啊……”
靜了靜,不知道她在乾什麼,叭地一聲十分清脆,隨即她笑了起來,輕快竟如少女時。
然後她“嗯!”了一聲,十分鼓勁,自言自語道:“既如此,朕就更要努力了喲。”
砰一聲悶響,床榻更猛烈地搖晃起來,珠簾後有人仰起下頜,有晶瑩汗珠自頸項一路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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