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住殷無儘軟倒下來的身體, 晏休輕緩將他放在地上, 然後才開始打量周圍的環境。
全是茫茫白霧,看不見任何景物,就連神識也探測不到。
按理說,傳承之地是賦予成年妖族能力的地方, 怎麼會是這個鬼樣子?
而且,殷無儘方才會變得那般詭異,似乎是陷入了某種幻境。
更令她想不明白的是, 她明明不是鮫人族,為何會被拉進這個地方。
身在未知之地,晏休也不敢輕舉妄動, 她坐在殷無儘身邊,掏出幾張清心的符籙送給他,看看能不能讓他恢複正常。
大概真是符籙起了作用, 不過一會兒, 殷無儘就睜開眼睛,茫然看向晏休。
“尊主。”
“醒了就起來看看這到底什麼地方, ”晏休給自己喂了一顆凝雪丹, 看起來還挺愜意,“這裡都是霧,什麼也沒有……”
話音戛然而止,因為眼前的白霧瞬間消失,映入眼簾的是萬紫千紅的瑰麗場景。
晏休陡然扭頭看殷無儘,“你弄的?”
殷無儘有些茫然, “不是啊,尊主方才說這裡都是霧,我怕尊主煩悶,就想著這裡要是……我也隻是想想,我也不知道這裡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裡是鮫人族傳承之地,當然隻聽你的。”晏休站起身,“要不你試試用神識跟天道溝通?”
總感覺此傳承之地非彼傳承之地,也不知那扇門將他們拉進這裡是要乾嘛。
殷無儘向來聽她吩咐,聞言立刻放開神識,小心翼翼往更遠處探查。
忽地一頓,睜眸看向晏休,神情透著幾分困惑。
“如何?”晏休立刻問。
殷無儘知無不言,“確有天諭示下。天諭讓我隨心而行。再無其他。”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令人詫異,饒是聰明如晏休也猜不出來天道到底要搞什麼鬼。
“罷了,走一步算一步。你再問問,這是什麼地方。”
“方才問了,未答。”
晏休環顧周身慢慢花海,呼吸著幽幽芬芳,迫使自己靈台清明,沉心靜氣,待突入異境的恍然感消失後,她終於察覺到天道的暗示。
既是隨心,總得有要讓殷無儘隨心的場景,思及自己剛醒來時徒弟突如其來湊近的麵容,晏休想了又想,還是問道:“你還記得自己之前受了幻境影響嗎?”
殷無儘當然不記得,要不然醒來後不可能這麼淡然,現晏休這麼一問,他知道晏休不會無的放矢,遂肅眉問:“我方才做了什麼?”
“沒什麼,就是舉止有異。”晏休用下巴點點前方,“與其一直待在這,不如往前走走。”
“好。”
兩人穿過殷無儘思維幻化出來的花海,便見到一座窄小的房屋。
說實話這也稱不上房屋,又矮又窄,四麵牆壁除了一個小門,連一扇窗戶也沒有,看上去就令人壓抑。
晏休沒注意到殷無儘異樣的神情,她徑直走上去,推開了那扇並未上鎖的小門。
外頭的光瞬間填上陰暗漆黑的小屋,濃重的血腥氣撲麵而來,晏休忍不住皺了皺眉,目光落在屋內空地上,地上幾乎鋪滿了淡藍色的鱗片,那些鱗片是硬生生從身上摳弄下來的,還連著肉,沾著血。
手腕突然就被人緊緊握住,耳邊是殷無儘攙滿痛楚的聲音:“彆進去。”
帶著一絲乞求。
晏休心臟悚然一拎,她驀然回首看向殷無儘,隻見他眉頭緊皺,雙眸緊閉,麵色煞白,似乎在拚命抗拒著什麼東西。
殷無儘是在強迫自己不要再想過去不好的事情,他想要將那些陰暗的、令人作嘔的畫麵從腦子裡驅逐出去,可是他越是想要驅逐,那些場景就越是紮根在腦子裡,然後具現在這個幻境內。
他沉浸在被桎梏的絕望中,久久不願醒來,內心深處忍不住發出一句嘶喊。
“尊主……”救我。
他唯一全身心信任的人,隻有他的師尊,晏休。
晏休不了解殷無儘的從前到底發生過什麼,但是眼前的小屋和殷無儘蒼白憂懼的麵容,讓她明白了。
殷無儘拚命揪著她的手腕,仿佛她是最後的救命稻草。
看起來可憐極了。
自家徒弟當然得自己寵著,晏休沒有掙開殷無儘,而是反握住他的手,帶著他一起邁進屋內。
殷無儘現在沉浸在自己的意識中,但身體還是遵從晏休的指令,跟著她一起入內,踩在布滿陳舊與新鮮的血跡上。
一個幼小的半鮫縮在角落裡,奄奄一息。身上沒有任何遮掩之物,渾身的傷痕看得晏休心驚。
那些原本生著鱗片的地方,如今卻是一個個血洞,依舊汩汩流著血。
小孩麵前,兩個修士背對著晏休,手裡皆拿著尖銳的錐形利器,利器尖端已經被鮮血染成紅褐色,還沾了幾粒肉……
晏休第一反應是作嘔,第二反應是她要殺了這兩個畜生!
她從來沒有如此憤怒過,胸腔處仿佛有熊熊大火灼燒著五臟六腑,也燒毀了她的理智。
沉玉劍激嘯而出,一片劍光之中,那兩位被絞得粉碎,在洞虛期大能的威勢下,化為齏粉。
角落奄奄一息的小孩驟然睜開眼睛,與晏休對上。
仿佛一股生機重新灌注進去,那雙眼睛從死寂漸而變成璀璨。
身後的殷無儘忽然驚喘一聲,角落裡的小半鮫瞬間消失,晏休頓覺被握住的指骨受力極大,她轉過身去,便落進一望無際的深海中。
深海中有光,牢牢牽住她的心神。
殷無儘陡然將她擁住,緊得幾欲讓人窒息,他仿佛重獲新生般驚喜,驚喜到忘乎所以。
逼仄的暗室也隨之消逝不見,晏休沒有責怪他失禮,反而覺得心疼。
他經曆過的痛楚,絕非僅僅方才看到的那些。
殷無儘擁住她良久,方平息情緒放開她,麵上有些歉意,眸子卻亮得驚人。
“尊主,謝謝您。”
晏休笑,“舉手之勞。還要繼續往前走嗎?”
“聽你的。”
小徒弟乖得不得了,晏休也已經習慣做決定了,便牽著他的手,繼續往前走去。
徒弟的手修長細膩,仿若千年暖玉,握在掌心極為舒適,晏休握著握著也就不舍得放開了。
她從不是遵循古禮之人,想牽便牽了,就是這麼霸道。
再往前是一片森林,森林不遠處住著一個村莊,已是黃昏時分,村莊炊煙嫋嫋,犬聲漸漸。
這本是一幅祥和美好的畫麵,突然間,森林裡衝出數隻妖獸,它們目露凶光,狠狠衝破村莊圍欄,見人就撲咬。
村民們的慘叫聲和血腥味交織混雜,令晏休微微皺眉。
這到底是在搞什麼?
殷無儘輕輕晃了晃她的手,不舍得放開,“尊主,咱們去救他們。”
“你要救?”晏休問。
她知道殷無儘素來對人族沒有好感,算得上冷心冷情,當然,這也怪不了他。
晏休以為,殷無儘見到此種場景,最多隻是不去偏幫妖族,未料他竟主動提出救那些村民。
“嗯,我去救。”殷無儘收斂眸中光芒,一瞬間變得幽暗冷漠,點蒼祭出,劍尖一抹幽藍化成一片藍影,迅速收割著那些妖獸的性命,救下了全村人。
他想他知道天道要做什麼了。
要人族和妖族放下宿怨,甚至發展更深的關係。
他對此不置可否,因為天道根本不知,在遇到晏休之前,他隻想殺儘人類,可在遇到晏休之後,他隻想守著晏休。
她想要什麼,他都不會拒絕。
殷無儘看出晏休想救那些人,所以他主動請纓。
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救的是誰,隻在乎晏休高不高興,歡不歡喜。
妖獸死了之後,村莊和森林也隨之消逝。
殷無儘回到晏休身邊,收起點蒼劍,“尊主,我預感前麵還有不少這樣的幻境。”
他不怕麻煩,但也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而且還把尊主帶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