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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遊原來到沐老師的房間時,就看到他坐在床鋪上,低垂著眼簾,輕輕撫摸著黑貓的脊背,那隻名為阿斯的黑貓則溫順的舔著他另一隻手的手背,像是在安慰他什麼。
白熾燈的冷光無法照見他隱藏在陰影下的臉,陸遊原站在門口,竟然有一種這個男人正在悲傷的錯覺。
沐老師抬起頭,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溫和包容的氣場衝散了方才憂鬱美男子的模樣。
‘果然隻是個錯覺吧。’
陸遊原這麼想著,向沐老師點了點頭,開口道:“之前誤會你……真的很抱歉。”
“沒有事。”沐老師請他坐了下來,溫聲道:“陸先生有事?”
“嗯。”陸遊原皺緊了眉頭:“沐老師,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阿吉,王福生,安安,秦海霞……死者死亡的順序似乎和我們下車的順序是一樣的?”
“嗯?”沐老師輕輕應了一聲,示意陸遊原繼續說。
“在我之前的人是朱宇,沐老師您當時並沒有將自己算在內。在我之後是魏鵬魏海兩父子,最後一個則是施華……”陸遊原抿了抿唇:“假設凶手是按照這個順序殺人的話,那麼您是在朱宇之前離開車子,還是之後呢?”
也就是說,沐老師會在朱宇之前死掉,還是之後死掉?
沐老師聞言微微愣怔了一下,卻依然平和溫潤:“我和朱宇算是同時到的。”
“我明白了。”陸遊原點了點頭,就近躺在了床鋪上,閉上眼睛道:“沐老師,睡覺吧。明日一早我們一起上路……這鬼地方真是呆夠了。”
陸遊原一直以來都表現的很鎮定,話不多,但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一針見血。如今突然說出的那句抱怨的話裡卻透露出他內心的不安和煩躁。
閉著眼睛躺著的陸遊原忽然感覺一個溫暖的觸感落在頭頂,他睜開眼睛,就看到沐老師溫和的微笑著,伸出手輕輕撫摸著他的發頂。
陸遊原詭異的有種仿佛是被疼愛自己的長輩所安撫的感覺,但他並沒有察覺到什麼不妥,而是在這種安心中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睡。
第二天一早,陸遊原醒過來時,發現太陽已經升起,沐老師抱著阿斯站在窗戶前回頭看著他微微一笑:“早,陸先生。”
“早。”陸遊原揉了揉肚子,饑餓讓他感覺很不好受。
他們已經困在這裡第五天了,食物也已經吃光,如果再不脫離這種情況,那麼接下來他們很可能會餓死在這裡。
陸遊原和沐老師來到大廳的時候,就見施華坐在沙發上,臉色蒼白,瞪大了眼睛看著門外,神色驚恐。
沐老師連忙快步走出去,就見魏鵬背著秦海霞的屍體,登山繩將他們兩個牢牢捆在一起,懷裡抱著小小的魏海,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脊背。
魏海渾身僵硬,淚水流了滿臉,卻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他的臉正對著秦海霞,死了一夜的女人臉色青灰,已經浮現出深深淺淺的屍斑,左眼上插著的斷木已經被去掉了,破碎的眼球半聳拉在血淋淋的眼眶之外,白色的腦漿也溢了出來,凝固在臉上,另一隻眼睛大大的睜著,顯得恐怖無比。
“魏先生,你在做什麼?”沐老師看到這幅場景微微皺了皺眉頭。
魏鵬微微抬起頭,他顯然一夜未睡,眼睛裡充滿了血絲,看著沐老師半天才露出一個詭異的笑來:“你們醒了啊……”
沐老師瞥了一眼被他背在背後的秦海霞,輕聲的委婉道:“魏先生,秦大姐已經去了,你請節哀……”
“老婆?我老婆不就在這裡麼……”魏鵬動了動肩膀,秦海霞的臉微微一歪,貼在了他的脖子上。
魏鵬微微一顫,臉上露出一個繾綣變態的微笑,摸了摸秦海霞的頭發溫柔道:“我是不會放棄我老婆的……我要帶她出去。”
魏海的小身子瑟瑟發抖,眼淚洶湧,恐懼和害怕讓他看起來無比的可憐。
魏鵬的精神已經不正常了。
沐老師看了一眼魏海,輕聲道:“魏先生,您要照顧秦大姐,那麼魏海讓我來照顧可以嗎?”
魏海眼底劃過一抹希冀,小心翼翼的看著沐老師,不自覺的伸出一隻小手,希望沐哥哥能夠救他。
好可怕,爸爸媽媽都變得好可怕。
他好害怕。
“你算什麼東西。”魏鵬臉色突然變得猙獰起來,粗暴的抓住魏海伸出的那隻手,不顧他淒厲的喊痛聲將小孩子拽進自己懷裡,緊緊的抱住了他。
“魏海是我和海霞的兒子!他不會也不能去彆人那兒!任何人都不可以!”魏鵬垂下頭,陰冷的目光透露出詭異的慈愛,柔聲道:“小海,你也是……這麼想的,對不對?”
魏海驚恐的看著他,話都說不出來。
魏鵬等了一會兒不見他說話,臉色逐漸猙獰起來,握住他手臂的手越來越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是不是?!你不會想離開我們這個家的,是不是?!”
魏海終於嚇得大哭起來:“爸爸!爸爸放了我!我好痛!嗚嗚嗚嗚!是的!對的!爸爸我再也不敢了……嗚嗚嗚嗚嗚嗚……”
沐老師不忍的轉過了頭,阿斯抬頭看看他,長長的尾巴豎起,用尾尖安撫的掃了掃他的臉。
魏鵬猙獰的表情漸漸收斂,他鬆開手,將哭得一抽一抽的魏海攬在懷裡,慈祥的哄著他:“這樣才乖……爸爸很愛你的,要一直都乖啊……”
陸遊原站在沐老師的身後,旁觀了全程。見到沐老師心情似乎不太美妙,他無聲的拍了拍沐老師肩膀,沒有說話。
施華的腿傷過了這幾天已經不影響走路了,陸遊原見沐老師不想開口,便主動提出大家一起走尋找出路的想法。
魏鵬背著秦海霞自言自語,一會兒在跟兒子魏海說話,一會兒又跟臆想中的秦海霞說話,不時發出一兩聲夜梟般恐怖的笑聲,令人不寒而栗。對於陸遊原提出一起走的建議他並沒有反對,確切的說是毫無反應,眾人也就當他是默認了。
將最後一點食物和水收集起來,統共也沒能裝滿一個背包,眾人就這樣挑了一個方向上路了。
今天的太陽掩藏在厚厚的烏雲之後,明明是白天,天色卻依然昏暗。
為了節省體力和水分,沐老師、陸遊原和施華都不再說話,魏海哭累了,在魏鵬的懷抱裡驚恐不安的睡了過去。一路上隻有魏鵬那低低的囈語聲在響起。
他們是順著路筆直的往前走的,沒有時間的提醒,他們也無法計算到底走了多久。陸遊原心裡默數的數字在體力消耗中也漸漸淩亂起來,最終放棄了這個計算時間的方法。
當天色更為昏暗下來的時候,他們停了下來,陸遊原散漫的坐在地上揉著酸疼的腿罵了一聲,施華坐在一邊,無聲的活動著手腳並脫去鞋襪,放鬆著自己。而沐老師隻是額角微微出現了一點汗,神態依然平和從容。
背著秦海霞屍體的魏鵬已經被他們無視了,總是關注這個已經瘋掉的男人,會讓他們自己也漸漸崩潰。
施華、陸遊原和沐老師無疑都是聰明人,他們在危機中儘可能的讓自己不要恐懼,保存著理智。
雖然對陸遊原來說,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理智已經瀕臨極限,再繼續下去會發生什麼,他自己也說不出來。
但……一定是很可怕,很可怕的事吧。
陸遊原瞥了一眼神叨叨的魏鵬,湊到沐老師跟前,壓低了聲音道:“沐老師,你有發現朱宇的蹤跡麼?”
沐老師搖了搖頭。
“旅館門口就隻有這一條路,朱宇雖然逃走了,但他也是要尋找出路的,不可能一點痕跡都不留下。”陸遊原輕聲道:“除非……”
除非朱宇已經死了。
沐老師沒有回應他,陸遊原沉默了片刻,也坐回了原地,神色看起來很是凝重。
施華湊過來,不常與人說話的他看起來有些不自在,扭著手指,小聲問道:“沐老師,陸先生……”
“施華,你昨天留在大廳裡了,魏先生有出去麼?”陸遊原悄悄問道。
施華迷茫的搖了搖頭,想了想說:“你、你是在懷疑魏先生麼……可、可是……我們進旅館前,有一個……一個人影……你還記得嗎?”
陸遊原點了點頭。
他們都記得,也都懷疑著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可是他又是怎麼知道他們下車的順序,並按照這個順序殺人的呢?難道隻是個巧合?
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難道純粹是一個因為樂趣而殺人的變態嗎?
明明夜晚並不寒冷,陸遊原卻感覺到一股寒意籠罩著自己,他不由裹緊了外套。
再如何刻意的忽視,表麵再如何鎮定,陸遊原也無法欺騙自己。他內心深處的不安感在慢慢擴大。
一夜過去,幾人在天將亮起的時候已經醒了過來,魏鵬一夜未睡,形容更加可怖,對其他幾人視若無睹,隻顧著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陸遊原在前麵帶路,施華跟在沐老師身邊,魏鵬背著已經漸漸發臭的秦海霞,抱著魏海,嘴裡念念有詞的跟在幾人身後,偶爾那神經質的目光會落在幾人背後,刺得他們汗毛倒豎。
食物在前一天晚上終於吃完了,然而那麼一點零食對幾個大男人來說根本不夠,他們還是能感覺到饑餓在撕扯著胃,走了一天的疲憊感籠罩全身。
陸遊原感覺自己的精神並不好,他已經沒有精力再去觀察四周,一個恍惚下,他腳下一軟,居然踩空了一步,身子向著一邊歪倒,掉到了路邊的樹叢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令人驚悚的尖叫聲傳來,沐老師和施華連忙湊過去,就見陸遊原一臉驚恐的坐在那裡,看著地上被他踩出的一個土坑。
土坑裡是阿吉漸漸腐爛腫脹的屍體,瞪大的眼睛望著天空,透露出憤恨和不甘,白色的蛆蟲在他爛掉的鼻孔和耳洞中鑽進鑽出,一股腥臭撲麵而來。
施華哇的一聲吐了。
沐老師上前一步扶起驚懼到腿軟的阿吉,皺著眉道:“你們將他埋到了這麼遠的地方?”
陸遊原魂不守舍,半晌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瞪大了眼一把推開沐老師,連滾帶爬的衝上了大路,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瘋狂的前奔。
陰沉沉的天空下,清晨的大霧籠罩著路麵,讓他並不能看清太遠的地方。
陸遊原並不相信自己猜測的東西,可是當他奔跑沒多久,看到那棟在晨霧中若隱若現的建築時,被證實的猜想終於讓他腿一軟跪在了那裡。
他臉上那隱隱蘊含著犀利洞察的神色終於消失不見,迷茫和恐懼籠罩著他,讓他不由自主的發抖起來。
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陸遊原卻沒有回頭,他甚至就自暴自棄的想著,乾脆什麼都不管等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