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臨風恍惚得厲害,容落雲緊貼他耳畔,一聲聲猶如夢魘。
他抱著對方朝湖岸遊去,勒著腰,按著頸,胸膛挨得嚴絲合縫。他第一次這樣死死地抱著一個人,這個人冷懼交加,在他懷中痛苦地顫抖。
及至湖邊,他仍未鬆手,抱著容落雲上岸。一低頭,濕透的衣衫纏縛著身軀,水湯淋漓的,像容落雲前一刻的眼淚。他此時卻不敢看容落雲的眼睛,那雙眼神采全無,渙了瞳,仿佛周遭草木皆兵。
刁玉良也嚇壞了,赤條條地跟著跑。“二哥,二哥!”他連喊幾聲,氣急敗壞地砸霍臨風肩膀,“你這廝安的什麼心?誰準你捉弄他!”
霍臨風未吭氣,徑自抱容落雲登上馬車,落下布簾,把車外光景一並擋住。“宮主?”他輕輕喚道,俯身鬆手,將容落雲放平。
“不要……”容落雲囁嚅,麵白如紙眼卻紅,擰動身子弓起來,濕淋淋、軟綿綿地蜷縮成一團。
霍臨風無法,那惶惶然的模樣叫他無法。俯身向下,一手托腰一手托肩,又將人抱了起來。他說:“宮主,我給你換身衣裳。”
霍臨風摸到容落雲的封腰小扣,解開,除下那禁錮。勾著側腰抽開外袍繩結,撩起胸前搭衽,把外袍從這身子上一寸寸褪下。他低聲說:“冷得話,就挨著我。”
容落雲如木雕泥塑,遲緩地動作,倚著他,粘著他,在湖中時當他是塊浮木,此刻當他是暖身的熱炭。
衣裳一件件脫去,霍臨風解開最後一個小結,剝下容落雲的貼身裡衣。大手覆著那後腰,椎骨微凸,皮肉滑膩冰涼,他甚至不敢用力摩挲,怕厚繭傷了這脆弱。
他為容落雲穿上自己的中衣,寬大了些,隻得將繩結係緊,外衫與窄袖外袍疊著,抖摟開將容落雲裹住。
“不要殺我。”容落雲聲若蚊蠅,仍在哀求。
霍臨風心間刺痛,這聲聲低語仿佛鋒利的鉤子,淬了毒,又快又狠地攮來。他閉了閉眼,如潮般,腦海湧現大片血紅,六年前的噩夢瞬間被叩開。
突厥城池,他提劍縱馬,一條條性命跪伏腳邊哀求:“不要殺我……”
“對不起……”霍臨風喃喃,低頭蹭容落雲的鬢發,尋了片刻,蹭到容落雲的耳朵。耳廓、耳後,逐漸向下,貼住那一片柔軟的耳垂。
他重複道:“對不起……對不起……”
這一場互引的噩夢如一條繩,捆著他們,久久沒有鬆開。
漸漸的,容落雲的身體暖了,耳畔被微燙的薄唇貼著,繃緊的弦悄然一鬆。他窩在霍臨風的臂彎,枕著寬闊的肩膀,安穩地睡著了。
霍臨風紋絲不動,就如此抱了將近兩個時辰。或閉目養神,捋一捋真氣,或盯著雕花小窗,雕的是鳳求凰,他便默數扇翅上的羽毛有多少。
外袍鋪散,容落雲蜷縮其中,一隻手緊緊攥著袍子的衣襟。霍臨風盯累低頭,撞見這一副“小兒姿態”,又叫這“小兒姿態”撩動惻隱。
忽地,容落雲在他懷中一掙,似是小腿打了筋。他朝掌心哈口熱氣,探入袍中握住小腿揉捏,指腹刮著腿肚,力道由輕變重。
不多時,手中小腿恢複,袍角外的赤足卻害羞似的蜷了蜷。霍臨風立即抬眼,對上容落雲醒後的目光,冷淡而惺忪,他不禁又摩挲一把腿肚,那冷淡目光漫上一層赧然。
霍臨風試探地問:“宮主,你好些了嗎?”
容落雲掙脫開,退至對麵車壁,掩住狼狽與難堪:“滾下去。”
霍臨風聽話地跳下馬車,繞至小窗邊,透過雕花縫隙窺了進去。容落雲遲眉鈍眼地坐著,沒他抱著許是冷,將衣裳裹了裹。看罷,他逡巡至湖岸邊,一猛子紮進了湖裡。
撲通!容落雲跟著一顫,湊到窗邊一望,見那逾矩的大弟子朝瀑布遊去。他偷看得專心,這時布簾撩起,刁玉良探進來,捧著他烘乾的衣裳。
“二哥,嚇死我也。”刁玉良訥訥道,“從前這般要魔怔一夜,沒想到杜仲抱著你,快快好了。”
容落雲張張嘴,解開係緊的中衣,繩結如鎖,一解開,什麼都想了起來。那人抱他上岸登車,緊摟著他,給他換了衣裳,還貼著他的耳朵一遍遍道歉。
越想越清晰,蒼白的臉兒漫上一抹紅,如此時天邊的晚霞。
容落雲跳下馬車,望一眼巨石再不敢靠近,他到火堆旁坐著,將火苗撥得愈發旺盛。似有水花聲,霍臨風穿過水幕遊回來,卻不上岸,將三條紅鯉丟入木桶又遊走。
容落雲攥著樹枝:“做甚……”
刁玉良說:“一定是捉紅鯉向你賠罪,多捉幾條哄你開心。”
哢嚓,容落雲將樹枝攥折了:“用你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