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1 / 2)

霍亂江湖 北南 8482 字 8個月前

容落雲釘在原地, 僵硬又呆板,被那句坦白刺激得魘住。

杜仲是霍臨風……

相逢、熟悉、信任、喜歡, 愛意叢生時告訴他, 杜仲不是杜仲, 是另一個人。昨夜還曾緊擁, 眼下的杜仲卻變成另一個人?!

怎這般荒唐……簡直荒唐至極!

容落雲搖搖頭,許是大哥弄錯了,師父也弄錯了, 杜仲更是說了句玩笑話。他邁出簷下, 雨水沾濕眼睫, 跌跌撞撞地走到那人麵前。

“杜仲, 莫與我說笑。”他的樣子格外哀切, “你再答一次, 你究竟是何人?”

霍臨風心亂如麻,一把抓住容落雲的肩膀:“宮主, 對不起。”他悔青心腸, 為何不早點坦白?昨夜躊躇,今晨猶豫,釀成眼下的進退維穀。

容落雲執拗地問:“你是杜仲嗎?”

他心疼極了,卻隻能否認:“我是霍臨風……”

那一瞬間, 容落雲的眼神倏地黯淡。

並非杜仲,而是霍仲;世間不存在濯沙島, 僅有塞北的濯沙居;所謂遊俠師父、相依為命的兄長,皆為編造。名姓、來曆、身世, 全部是假的。

一直一直,一切一切。

……全部是假的。

容落雲很小聲地說:“可是昨夜你承諾不會騙我。”在親手羅織的騙局中,承諾不會騙他,是把他當作西乾嶺頭一號的傻瓜麼?

霍臨風急道:“不是那樣的,不是!”他將聲音壓得極低,“我有千錯萬錯,任你打罵,這次原諒我好不好……從此以後決不再騙你。”

容落雲低吼:“我不信你!”他猛地掙開,“你的殷勤、關懷、疼愛,全都是為了騙取我的信任!”

霍臨風解釋:“事到如今,我對你的心意是真的!都是真的!”

容落雲反問:“事到如今?那當初如何算?何時從假意變為真心,你自己分得清嗎!你怎知虛情的時候,我對你沒有動情?你又怎知假意的時候,我對你不是真心!”

這話如刀似箭,將霍臨風打擊得難置一詞。“容落雲……”他喚了一聲,第一次喚對方名字竟是此情此景。然後近乎耳語:“你不要我了嗎?”

容落雲心肝一顫:“杜仲給的快活,霍將軍帶走罷。”

霍臨風又問:“你不喜歡我了?”

容落雲冷冷回答:“談何喜歡,不過是我容落雲瞎了眼。”

他一甩袖袍,轉身朝長街走去,再不理身後糾纏。雨未停,情卻隨風散淨,心口灌進一陣淒寒的風。長街空空,光景曆曆,他走得好生辛苦。

一闕日暮,他們對立堂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一闕在夜,他們撐傘提燈,身後跟著擺尾的馬兒。

一闕午後,他們笑鬨追逐,手裡牽著同畫的風箏。

回憶像一出折子戲,動聽鮮活,情真意切,但此時此刻已經散場了。容落獨自前行,邈邈神思難收,隻得急急忙忙走過。

因為這般情形不可眷戀,斷斷不可眷戀。

哪些是故意惹他,哪些是用了真情,他分不清楚。表明心跡是真的喜歡他,還是為進一步查探消息,他也無法確定。

馬車中相握而眠,禪院中幾場朝暮,大到救命,小到係衣裳的繩結,何為真何為假呢?那日蓮池泛舟,抱著他,看著他,那一腔擔憂究竟是在乎,還是想套出更深的秘密?

相擁繾綣,唇齒旖旎,又算什麼?

容落雲無從得知,也不敢相信。他走到無名居了,進入院中,梁上喜鵲與籠中信鴿一並嘰喳,他卻死氣地盯著簷下。

那次靈碧湯歸來,霍臨風擅闖送魚,當真隻是送魚?

他一步步走近,追究已晚,無言地進入廳堂。桌上擱著竹柄提燈,牆上掛著燕子風箏,臥房小榻放著刺繡紈扇,還有外麵的缸中鯉、水中花。

書案正中,是那一折武功心訣。

鎖息訣……無聲擅闖,來去自如,當初夜探不凡宮的飛賊亦是霍臨風?

容落雲一聲低歎,他的無名居原本簡樸單調,一點一滴中,被那人留下這般多痕跡。歡喜的話,痕跡便是念想,難過的話,痕跡則是折磨。

他在床邊坐下,微躬著背,兩手摳成一團。沒有杜仲了,他待杜仲好算什麼,他放在心尖兒喜歡的杜仲究竟是什麼?

容落雲捂住臉,他的杜仲原來是一場夢啊。

雨勢漸大,容落雲合衣栽在床上,他委屈、不甘、傷心尤甚!埋首枕中,拳頭要揪爛一床被褥,胸膛起伏久久得不到安寧。

一陣腳步聲迫近,他呆愣愣望向門口。

“二哥二哥!”刁玉良咚咚跑來,停在門邊稟報,“杜仲,不是,霍臨風走了。”

容落雲點點頭,木然地翻了個身。刁玉良跪伏到床邊,說:“二哥,那廝實在可惡!竟一直欺騙咱們,決不能放過他!”

容落雲閉上眼睛:“老四,二哥想睡一會兒。”

刁玉良幫他蓋被,而後一溜煙兒跑了。他睜開眼,恓惶地盯著帷幔,霍臨風走了,杜仲也走了……

冷桑山下,霍臨風縱馬在前,杜錚在後,主仆二人就此離開不凡宮。“籲!”霍臨風牽韁暫停,回首望著宮門,恨不能穿透千山望見深處的彆苑。

杜錚問:“少爺,咱去哪兒?”

去哪兒?城西的將軍府預備多時,如今也該入府了。霍臨風強迫自己回神,走罷,園中那一株玉蘭終究沒等到花開。

揚鞭奔去,不凡宮逐漸遠了,他亦遠了。

城中四通八達,將軍府稍有動靜,大小官們便收到消息。奉丫頭小廝,添車輛馬匹,一窩蜂地登門獻殷勤。誰料,府門緊閉,儼然一副避而不見的態勢。

霍將軍不止沒心思見人,廳廳院院,一草一木,他連瞧都沒瞧。擇一間廂房住下,杜錚研墨,他吊著精神寫了份奏折。

“派人送去長安。”他吩咐。

杜錚問:“少爺不寫份家書?”

霍臨風搖搖頭,寫什麼?自作孽,慘遭所愛拋棄,往昔點滴縈繞心頭,孩兒悲苦難抑……他握筆出神,回神時隻見紙上三字:容落雲。

“呆子。”他怔怔地說,“容落雲不與我好了。”

杜錚安慰道:“少爺彆難過,他不要你,有的是人要你。”

霍臨風擱下筆:“可我隻要他,彆的我誰都不要。”起身踱到門邊,看著院中淅瀝的雨,“是我活該,我叫他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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