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2 / 2)

霍亂江湖 北南 8356 字 8個月前

容落雲稀罕地瞧著,指間把玩一隻紫毫,陽光一曬,他犯懶般撲在宣紙上,改成趴著瞧稀罕。他問:“想讓本妙手畫什麼?”

霍臨風答:“你。”

他一愣:“我怎的了?我到底畫什麼?”

霍臨風再答:“畫你。”

容落雲咻地坐直,畫他?見過畫山水人物、花鳥走獸的,還未見過自己畫自己的。他擱筆罷工,捧著漆盒吃起豆子來,儼然不肯配合。

研好墨,霍臨風說:“我想擁有一幅你的畫像,裱起來掛在我那幅旁邊,有個伴兒。”整日吼兵喊號,第一次苦口郎心,“我若畫得好,就不勞煩你了,就怕畫完被你說成辟邪。”

容落雲嗤嗤笑,如此折損顏麵的理由說出口,真是難為。他心中已然答應,奈何恃寵生嬌,偏要占占便宜:“你到時隻看畫像不看我,該如何是好?”

霍臨風低笑:“你雖然丹青妙手,但畫得仍不及你真人好看,我實在見不到你時再以畫解渴。”

容落雲從前不懂,為何朝暮樓的姑娘久經風月,還總聽信男人的鬼話。眼下明白,甜言蜜語的確能叫人昏頭,他便昏著提筆,暈著蘸墨,忘記問一句——怎會實在見不到呢?

紫毫尖兒將觸白宣,他問:“畫什麼樣子的?”

霍臨風腦中紛亂,那些音容笑貌相同,但有千百個場景。戴冠的,紮馬尾的,淺笑抑或顰蹙,根本挑不出最喜歡的。

磨蹭半晌,他選擇初見容落雲的那次。

這思索的工夫,容落雲把筆塞給他,改了主意:“還是你來畫罷,我想讓你畫。”又小聲強調重點,“我幫你一起,然後你寫那幾個字。”

霍臨風裝傻:“什麼字?”

容落雲道:“……汝愛落雲。”

他立在霍臨風身前,共執筆,於紙上勾畫出輪廓。月白紗袍銀絲冠,麵沉如水,雙眸亮可擬星。這是霍臨風的視角,當時匆忙一瞥,便頭腦發熱地追了去。

那時誰能想到,如今會舉案齊眉。

此刻也難以預料,將來會演變到哪一步。

人像漸漸畫完,容落雲鬆了手,乖順地挪到一旁。霍臨風獨自握筆,待墨跡半乾時壓住一角,寫下四字:吾愛落雲。

寫罷扭臉,見那吾愛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容落雲在向他爹娘傳話,此乃他認定的人物,可親可信,莫再嚇唬人家。

霍臨風喊來杜錚,吩咐送畫去裝裱,同時耳語了一聲。

容落雲沒注意,等人一走,說:“我想要一盒棋子” 左右紙筆未收,不如再研究研究攻陣。

兩人移步廊下,霍臨風捧一盒棋子,容落雲伏在欄杆上畫陣圖。描一點,擲一顆,以四方的院子作盤,落子形成點陣。

下人們連忙退開,聚成一撮看景兒似的。頭頂驕陽似火,每顆棋子閃著豆大的晶光,連成一片。容落雲跑下去,在東南角撿起八顆,擲向中央。

“這是第一變,霍將軍,你要記好了。”他在陽光下露著明眸皓齒,“若我不在,忘記可沒人提醒。”

霍臨風挺立階上,點一點頭。

若對方不在,聽來真怕一語成讖。

容落雲在陣間移動,拾子落子,將陣法翻騰出花兒來。下人們看得癡了,之後杜錚回來,立在樹旁誇張地叫好。

最後一變,整個陣法恢複原狀,呈半包圍態。

容落雲說:“中間部分乃水下精兵,周遭為船艦上的水兵,主輔相合。”他還未說完卻急急刹住,環顧一遭改了口,“臨風,你叫他們進屋去。”

霍臨風說:“你吩咐罷,他們也要聽你的。”

這等於宣稱身份相等,容落雲試道:“都回屋去。”說罷,丫鬟小廝紛紛回下人房,杜錚連忙躥進了正廳。

待旁人走儘,他望向霍臨風說:“戲蛟陣是我自己研究出的套陣,獨一無二。之前的擒龍陣、行雲流水陣,其實皆非我所創。”

“我騙你說是師父教的,後來打馬虎眼,隻說是我從小喜歡。”他走近幾步,“其實是我父親親授,雖然我才學到五歲。”

霍臨風心中咯噔一下,不知擺出何種表情。

容落雲興致勃勃道:“我父親精通奇門之術,曾著一本奇書,名為《孽鏡》。”那本書寫了整整一年,從他出生那日起,到他一歲生辰那日止。

十七年前逃命時,為免暴露身份,唐禎沒有將書給他。誰料雙親遭難,那本書也尋不到下落。他的興致逐漸消退,遺憾地笑了笑。

這時,霍臨風問:“書裡是否夾著一張小箋?”

容落雲麵露驚訝:“你怎麼知道?”他奔到階下,微微仰臉看著對方,“《孽鏡》完成時是雨夜,我爹寫一張素馨小箋夾在裡頭,是給我的生辰禮物。”

他至今記得箋上字句:“欲織蜀錦袍,偏得苧麻衣,不可汲汲,且當臥薪。”

霍臨風忽然放聲一笑:“雨夜贈小兒……”

他曾以為那孩兒已輪回轉世,願奉出這一世的陰德為那孩子積福,願其來世安樂。沒想到造化弄人,他們這輩子已經相遇。

容落雲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為何知道?為何?!”

霍臨風說:“我豈止知道,我還一直霸占你的東西。”他偏過頭,凸著青筋朝廳中喝道,“杜錚!”

一陣慌亂的腳步,杜錚取來那書,跌跌撞撞地遞到容落雲麵前。

容落雲瞪大眼睛,盯著“孽鏡”二字陡然僵住,伸手接過,顫抖地把第一頁翻開。那張素馨小箋夾在裡麵,血跡乾涸十多年,遮住了他原本的名字。

這本書為何在霍臨風那裡?

他抬眸望去,心跳快了起來。

霍臨風說道:“因為十七年前,你的雙親逃到了塞北。”他承諾過,再也不會騙容落雲。況且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在疾風來之前,他自己利落決絕地推倒。

“最終取你爹娘性命的人,並非陳若吟的手下。”他說,“而是我的父親,霍釗。”

十七年前的錯事,終於認了。

一切是否都要結束了?

這般快,連黃昏都未等到-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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