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力不足,皇上的忌憚之意也會減輕。
那般的話,容落雲問:“勝仗後休養生息,霍臨風還會回來嗎?”
沈舟想了想,而後搖了搖頭:“不會。”他無意安慰,隻言真實的想法,“即使調離塞北,也一定是留在長安。”
容落雲急道:“為何?”
沈舟答:“定北侯勢強,需要丞相來製衡,一旦兵力損失,則變成定北侯製衡丞相。”
他放低聲調,猶如兄長與小弟說秘密話:“皇上老了,病了,要為太子早做打算。丞相是太子的左膀,隻有左膀不可,遲早要有霍家來做右臂。”
長久以來,皇上追求的便是一種平衡,並非真正地親信哪一方。
容落雲有些怔忪,不知不覺地失了分寸:“沈大哥,所以霍臨風不會再回來了?”
一句“沈大哥”叫沈舟舌橋不下,他曾覺得那雙眼睛熟悉,此刻盯著,難解的思緒頓時一片糟亂。
良久,他強自回神:“談論這些為時尚早,無論何種情形都有一個前提。”
容落雲問:“……什麼?”
沈舟答道:“活著。”
此番是去掛帥平亂,刀劍無眼,千軍萬馬更是以命相搏。這一仗不到最後,誰也無法判斷出結局。
活著……怎的忘記了“活著”?
抑或是,意識中認定會活著?
容落雲參不透,呆愣著,兩指拗斷一雙竹筷。沈舟見狀,喚丫鬟拿一雙新的,並夾起一塊香乾擱進容落雲的碗中。
“嘗嘗這肉片。”他說。
容落雲驟然回神,幼時無知,姐姐抱著他用飯,沈舟便以香乾作肉片,哄逗他吃下去。他抬起眼來,直勾勾地看著對方故技重施,端起碗,銜了那香乾。
沈舟眸光閃爍,嘴唇張合卻未吭聲。
容落雲亦不言語,大口扒飯,吃得粒米不剩。他抹抹嘴:“謝沈大人答疑,在下告辭。”他說罷起身,利索地走出茶亭。
沈舟急忙跟上,開口欲挽留一二,卻被容落雲投來的眼風懾住。
“沈大人不必相送。”容落雲湊近作揖,躬身時低聲,“府外有探子監視,大人來往小心。”
沈舟頓住,遲疑地點了點頭。
容落雲離開知州府,街上人罕,都趁著豔陽在家中午睡。他牽著馬四處閒逛,從城東逛到城西,又從城西逛到城北,到城南時恰好黃昏。
一出城,他騎上馬仍走山路,慢騰騰地,仿佛怕顛壞自己的小屁股。
如此消磨,不多時便入了夜,等林中漆黑無光,他縱身翻上一棵大樹。尋個愜意的姿勢,窩好,頓生鎖息訣。
風吹葉動,不知那股北風吹到哪了。
更深露重,會否停下來歇歇腳?
那休憩的片刻,有沒有在心中惦一惦他。
容落雲閉目冥思,足足一個時辰後,微不可察地動了動耳朵。四下俱黑,努力分辨反倒分心,他抽出一條帕子綁在眼上。
係好結,再動耳,一息之間飛身掠出。
馬兒驚叫,林中響起激烈地打鬥聲,容落雲未佩劍,兩手空空招招奪命。他旋出一掌,對方躲開,近處的樹乾則被一掌劈裂。
百招之後,糾纏的身影分離對峙。
容落雲負手接一片秋葉,還未擲出,迎麵飛來一枚小針。他倉惶偏頭,那針與他的眼睛僅差毫厘,當真是堪堪躲過。
他當初便是飛針紮透陳綿的左眼……
霎時了然,這是陳若吟派來的探子。
霍臨風一早提過,陳若吟也許發覺不凡宮和三皇子的關係。眼下看來,估摸還查不凡宮與將軍府的關係,他與霍臨風的關係。
容落雲傾身出招,一腔苦悶正愁無從宣泄,疾風勁雨猶如發瘋。對方力不能敵,縱身欲逃,他用八方遊急急追上。
打不過,跑不過,在黑暗林中叫瘋子欺負。
容落雲簡直是纏人的小鬼兒,正經招式不算,還扯衣裳,扇巴掌,最後狠狠一摜。他抬腳踩住,綾鞋撚著心口,俯身一拳搗碎滿口白牙。
對方淒厲慘叫,在他腳下渾身顫抖。
“想回去複命嗎?”他欠兮兮地問。
“本宮主教你,稟報丞相大人,將軍府和不凡宮的確勾結,而且關係格外緊密。至於霍臨風與容落雲……”
俯得更低些,容落雲一字一句道:“他、是、我、相、公。”
對方驚懼,陡然睜大雙眼。
嘭的,容落雲一掌扣在那額頭上,血漿飛濺,滿手腥熱。恰有北風忽至,他低喃道:“聽,我相公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