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裡低吟, 臉上一股悲戚戚的落拓,叫白無常麵具遮掩著, 能聽見卻瞧不見。“冤魂”二字吐得極輕極輕, 像紮人的芒刺, 亦如穿心的毒針。
陳若吟一瞬間怔住, 許是酒醉未解,趔趄著,朝東邊廊子躲閃了幾步, 他曳著金貴的紫袍, 喃喃道:“冤魂, 誰的冤魂?”
老八陳實護在身前, 他將其狠狠推了一把, 高聲喊道:“死在本相手中的冤魂不勝枚舉, 今日便為你送行!”
陳實就勢出招,夜半前來領命, 未佩劍, 便以掌作刃。容落雲偏身躲過,翻縱飛簷,被糾纏至院中,他見識過摶魂九蟒的厲害, 一人能敵,雙人則威力倍增。
那黑衣人是陰差陽錯也好, 是為了幫他也罷,總之已將三名暗衛引走, 以一抵三,恐怕撐不住多久。這方打鬥無法隱瞞,待其餘暗衛一來,休說報仇,估計連性命都難以保全。
容落雲一味攻擊,儘出絕招,電光火石之景炸成一片。這玉砌雕闌的丞相府遭了殃,蓮紋的磚石碎裂成粉齏,欄杆折斷,草木更是霎那凋零。
陳若吟被一乾侍衛護著,從東廊挪到屋門口,眼看便躲回屋中。這工夫,又有下人急忙來報,府中南花園,金木台,納寶的靈囿閣,竟然接二連三地燃燒起火。
一切來得這般巧,陳若吟隻當是容落雲的同夥所為,道:“命老二老三回來,這個落了下風,那縱火之人定會來救。”
說罷,欲反身進屋,一隻手扶住了門框。
容落雲耳聰目明,掠至院中一隅,將石凳衝著陳若吟一腳踢飛。嘭的一聲!陳若吟身前的幾名侍衛被石凳砸中,血漿迸出,赤紅染透陳若吟身上的紫袍。
若是尋常人,早駭得屁滾尿流,陳若吟卻側身立住,鳳眼微微眯著,道:“老八,給我擒活的。”
容落雲竟收劍入鞘:“不知天高地厚!”
他空出雙手與陳實近身相搏,拳腳功夫難分伯仲,但八方遊實在逍遙,對方根本碰不到他。
腳步聲傳來,定是其餘暗衛到了。
一瞬息,陳實因幫手前來稍稍鬆懈,被一把扣住了手肘。容落雲爪如銀鉤,登時捏爛肘間骨肉,另一手凝力為掌,用了十成功力擊在陳實的胸口處。
陳實甚至來不及悶哼,心臟麻痹,肺腑絞爛,後心的脊椎骨瞬間粉碎。那般快,嘴角、雙耳、鼻孔和眼角,以及隱秘的後庭,鮮血源源不斷地溢出。
另三名暗衛趕來,見此情狀,一時間俱為錯愕。
就連容落雲自己也驚了一下,他使的是淩雲掌,第一次對人使,將將第六層,未想到竟這般厲害。
趁眾人分神,他以鞋尖兒觸地,風似的,沿著圍廊飛掠,將燃著的紗燈儘數吹熄。院子陡然昏暗,恰有流雲經過,連中秋圓月也一並遮住。
烏糟糟看不見丁點,秋風過,樹葉響,蓋住了衣袍窸窣,這時候,追尋黑衣人的三名暗衛趕來兩個,老八已死,院中共摶魂九蟒之四。
那一掌過後,容落雲將密函拿到,他動耳分辨,陳若吟進了屋,四名暗衛列陣屋外,全然等著他動作。
氣沉丹田,頓生鎖息訣。
八方遊,燕羽輕,快不可追。
容落雲無聲、無息,猶如鬼魅繞梁,伴著秋風忽至,院中蕩起一聲嘶啞的低吼。一名暗衛躲閃不及,頸間濕熱,腥得很,血脈已經被挑斷。
又死一個,其餘三人殺氣驟增,容落雲絕非狂妄之徒,深知接下來寡難敵眾。他不懼生死,亦甘願以命填仇,隻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
恰在此時,遠遠地傳來一聲慘叫,緊接著大喊:“快走啊!快走!”
鎖息訣未達第十層,撐不久,那四人齊齊衝來。容落雲閃躲抵擋,於黑暗中死死盯著大屋,盯著那晃蕩的雕花門。
他翻身飛逃,幾乎吼破了嗓子:“陳若吟!定有一日我殺了你!”
一通走壁飛簷,容落雲沒儘快離開,反而在偌大的丞相府四躥,待三名暗衛被他稍稍甩下,他迅速落入一方庭院,尋到受傷被擒的黑衣人。
一名暗衛押著黑衣人,容落雲俯身衝去,纏鬥數招後,探手將黑衣人攙扶住。“走!”躍上屋簷,這才攜著對方奔逃而去。
黑衣人頗為精壯,容落雲拖著,沁出一身汗水,逃離丞相府,寅時將過,城中的家家戶戶俱已黑透。
閃入枇杷巷,容落雲鬆開手,那黑衣人沿著灰牆出溜到地上。伸手不見五指,誰也不開口,僅能聞得各自的呼吸聲。
容落雲暗撫胸口,確認密函完好,說:“我不知你是何人,也不知你夜探丞相府意欲何為,但今夜我要謝謝你幫忙。”
就算引開暗衛是湊巧,那兩聲“快走”也是實打實的提醒。
這時,黑衣人開口:“二宮主……”
容落雲一愣,如此喚他,莫非是自己人?他蹲下身去,摘掉對方蒙麵的布巾,試圖窺見一二,黑衣人又道:“信函……怎的總被二宮主劫去。”
這聲音是耳熟的,容落雲驚道:“張唯仁?!”
張唯仁嘴唇微動,欲應一聲,卻呼出一口血來,他艱難得說不成話,容落雲卻嘴皮子利索道:“你怎會來長安?為何又出現在丞相府?是為了密函,還是查探旁的什麼?”
待那一口血流儘,張唯仁咕噥道:“宮主,你好煩。”
暗夜裡,容落雲氣得臉色發白,伸手扶住這漢子,一步步朝巷口走去,街上已有丞相府的侍衛巡查,在緝拿他們。
容落雲隻當提著一口大缸,快步疾行,終於行至集賢客棧的樓外。三層樓,軒窗敞開著,他捏緊張唯仁的衣裳:“運氣!”
眨眼的工夫,二人落入上房內,容落雲趕忙關窗,一扭臉,張唯仁已經虛弱地倒在地毯上。
屋中點著燈,陸準未睡,正坐在桌邊嗑瓜子。見狀,他大吃一驚:“二哥,怎還帶回來一個?!”
狼崽聞見血腥味,好生興奮,畜生勁頭湧上來,直往張唯仁身上撲,容落雲一腳踹飛,說:“先來幫忙,他受傷了。”
張唯仁受的是劍傷,在腰腹部,傷口煞是駭人。容落雲幫忙上藥,分著心問:“老三,夜裡沒亂跑罷?”
陸準回答:“隻去街上逛了逛,買了些點心。”
容落雲瞄一眼圓桌,上頭擱著點心,瓜子,還有些街上賣的小玩意兒。“嗯,乖。”他慰一句,低頭細細包紮。
陸準問:“二哥,到底怎麼回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