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臨風正欲點頭,見張唯仁自遠處馳騁而來,行色匆匆,定是漠上出了事。
“將軍!”張唯仁勒韁跳馬,衝到霍臨風和容落雲的麵前,“侯爺率三千翊麾軍打到羅謁山了。”
霍臨風青筋暴突:“什麼?!”
張唯仁說:“螭那軍共五千人,臨近突厥部族,欽察軍隊的援兵也已經到了。”
霍臨風問:“侯爺如何?那個秦洵呢!”
張唯仁道:“侯爺與秦洵惡戰數個時辰,雙方都受了傷。”
霍釗已征戰半月,對上螭那軍前,更與突厥軍隊廝殺過一場,而秦洵一直養精蓄銳,二人的精力必定懸殊。況且,三千翊麾軍以寡敵眾,光是耗,也遲早落得下風。
霍臨風憂心如搗,稍微定一定神,詢問手下有多少兵馬可用,容落雲在一旁聽著,情勢迫人,主動說:“留下一半人手即可,其餘你帶走。”
霍臨風不免一怔,容落雲道:“我來布流水陣,你放心帶兵去羅謁山罷。”
至此地步沒有時間多言,霍臨風握住容落雲的手緊緊一攥,代替了千言萬語。他翻身上馬,牽韁朝著城門方向,離弦的箭般奔馳而出。
容落雲望著那背影,追趕幾步,聲嘶力竭地喊道:“——我等你回來!”
羅謁山下,目之所及一片屍橫遍野,欽察的援兵已到,翊麾軍此刻正腹背受敵。山坳裡,不斷傳出滔天的嘶吼聲,死的人越來越多,千匹戰馬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霍釗的後心挨了一劍,鎧甲被生生劈開,一尺長的傷口冒出大股鮮血,他提劍立著,如巍峨高山般平穩,目光也分外的沉著。
幾步之外的峭壁下,秦洵捂著肚腹,淫邪地笑道:“定北侯,你還有幾分力氣?還能全力使出定北驚風麼?”
霍釗隻覺喉間腥甜,動動唇,血順著嘴角緩緩滴下。他的確沒有太多力氣了,所以要儘快解決。這喘息的工夫,如潮的欽察精兵將他包圍,舉著刀劍一齊衝來,他傾身揮出霍家劍法,迎麵一圈人被攔腰砍死,漸漸辟出一條生路。
秦洵鬆開手,腹部的傷口血流不止,幸好沒有傷及內臟。說時遲那時快,霍釗明明困於人群,一晃,竟飛身至峭壁之下。
“老匹夫!”秦洵暴喝,接招慢了一瞬,霍釗趁機欺身迫近。鎧甲剮蹭衣袍,秦洵呼喊一聲,被霍釗鎖住肩,手中的長劍登時甩了出去。
霍釗亦將劍丟掉,近身相搏,招式快如繁星閃爍,手掌幾乎不離開秦洵的身子。如此這般,未等八方遊施展開,鷹爪便把人死死地扣住。
二人已經兩敗俱傷,眼下赤手空拳,在山崖之下激鬥百招而無果。那群欽察的精兵就要追到霍釗身後,聞得腳步聲,霍釗丹田聚氣,朝秦洵擊出排山倒海的一掌。
秦洵引頸怒號,倉惶躲過,那一掌全力擊在峭壁之上。刹那間,這一磐山體搖晃起來,無數山石從半山腰處滾落。追來的欽察精兵躲不及,被石塊砸中,死狀極慘。
霍釗禁不住顫抖,那拚儘全力的一掌牽動傷處,後心疼得麻痹,筋肉爆開來,噴薄出一大股熱血。他試圖邁出步子,雙膝一軟,踉蹌地跪倒在地上。抬眸,眼底風霜如晦,見秦洵提劍朝他一步步走來。
已到精疲力儘時,豔陽仍在,人卻瀕臨薄暮。
秦洵慘白著一張麵孔,行至霍釗跟前,道:“定北侯,你已經不中用了。”
腹間疼痛難當,他的聲音有些虛:“不過你也不虧,一輩子享受功名利祿,夠本了。”
霍釗說:“殺了你……我才走得痛快……”
秦洵仰麵長笑:“死到臨頭,你休想!”手腕握著劍柄一轉,寒光閃過,鋒利的薄刃披頭斬下,“受死罷!”
高空飛過一隻蒼鷹,叫聲淒迷,在這一方天地盤旋不走。霍釗微微欠身,劍刃砍在肩頸處,咣當,鎧甲裂開掉落,前胸後背滴滴答答地淌著血漿。
秦洵冷笑一聲:“這麼多血,紅得刺人眼睛。”
話音尚未落實,霍釗左手攥住長劍撥開,迅猛起身,肩上的皮肉翻著,頸間傷及經脈,如注鮮血濺濕了半張臉麵。
在這命將不存之際,在秦洵防備鬆懈的一刻,他撲過去,身似猛虎指作鉤,傾儘氣力將秦洵狠狠一擊!
“唔!”
秦洵急促地悶哼,瞪大雙目,慘白的臉色迅速變得灰敗,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霍釗的利爪紮進他腹部的傷口,深入肚中,最後一股內力搗爛了他的五臟六腑。
肝腸寸斷,兩眼、口鼻、雙耳,七竅頓時流出血來,他看不清了,視野中紅豔豔一片,瞳仁兒都成了赤色。
霍釗艱難道:“手、下、敗、將。”
秦洵遽然咽氣,落得個死不瞑目的下場。
手掌猶如血洗,霍釗晃動不堪,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所剩無幾的翊麾軍一直呼喊“侯爺”,風聲,蒼鷹嚎叫,耳畔的喧囂衝擊著他的耳膜。
殘存的螭那軍揮刀奔襲,他的血還未流儘,便借著秦洵的劍,耗乾氣血最後使一次定北驚風。電光火石間,漫天金沙爆出片片金光,數十蠻夷精兵原地炸開,一齊去見了閻羅。
霍釗胸膛暴突,脊骨被震斷,已要淌乾一身熱血。
恍然間,他聽見一句聲嘶力竭的“父親”,似乎是霍臨風在喊他。
一隊人馬從外麵衝來,奔入山坳處,被這一方肝髓流野的情形鎮住,霍臨風幾乎跌下馬背,紅著眼睛朝霍釗急急地狂奔。
“——父親!”
霍臨風顫抖著雙手,將霍釗倒下的身軀接住:“爹,爹……”
霍釗根本說不出話了,眼底的風霜悄然褪去,漫上一股柔情,他動一動薄唇,發不出聲音,看唇形分辨說的是——碧城。
“爹……”霍臨風低喚,“爹,爹!”
兩眼輕闔,霍釗已無生息。
將士們呼號撼天,紛紛跪倒在沙石之上,霍臨風默著,眼眶掉落一滴熱淚。他來遲了,為何不快些?為何不再快些?!
他的父親勝了,死了。
霍臨風抱著霍釗,木然道:“送侯爺回營。”
烈日正當空,照著最後這一截歸程。
定北侯霍釗,一生征伐於大漠,俯仰無愧於天地,功在社稷千秋。今率三千翊麾軍,剿蠻夷精兵八千餘人,戰死羅謁山下。
名將未及見白頭,蒼鷹遠去,一聲哀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