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準說:“行走江湖,一定要夠猛!”
孟霆元失笑:“為一枚戒指而已,就敢取我性命,聰明人的話,不是應該巴結著我,謀求長遠的富貴麼?”
陸準收刀,一臉不屑地說:“等太子繼位,你還能有什麼好果子吃?當我傻啊?”
孟霆元好生無語:“常言樹倒猢猻散,我這棵樹還沒倒,三宮主就要散了?”在宮中操勞整日,他覺得累,索性在廊下落座,“可不凡宮與我聯絡多年,怎是那麼容易就能撇清的。”
這話主要為唬弄人,他便抬眼盯著,將陸準的反應儘收眼底。陸準果然一怔,蹙起眉,嘴也情不自禁地噘起來。
一副小兒模樣,孟霆元問:“你多大了?”
陸準答:“二十。”
他仍惦記那番話,到旁邊坐著,細細地辯駁:“不凡宮雖和你聯絡,但沒有實證,否則陳若吟早揭發你了。”
孟霆元假裝道:“也對,那不凡宮眾人還算幸運,可你卻難逃乾係。”
陸準咋呼:“少胡唚,我以前都未見過你!”
孟霆元說:“你時常劫道,劫的儘是貪官汙吏,或為富不仁之徒,沒錯罷?而指示你的消息實際來自於我,你劫得的銀錢扣下多少,充公多少,那賬目實際也是交給我。”
他好整以暇,稍微一偏頭,見陸準的臉色忽白忽紅,忐忑得很。“何況你每次劫道第一句便說,我乃玉麵彎刀客陸準。”他又道,“誰都知道是你做的,我再把賬簿一亮,你還撇得清嗎?”
一身腥臊沾惹著,哪裡撇得清。陸準到底才二十歲,又被容落雲護得好,三言兩語便嚇得有些慌,他轉過身摘手上戒指,低著頭還挺委屈。
孟霆元從後引頸偷望,見那玉戒被捏住,褪下一截,舍不得,又重新套回去,如此反複。他感慨道:“你怎的如此財迷?”
陸準一聽揣起手:“本宮主就是財迷,這戒指我戴定了,屆時要殺要剮隨便,老子不怵!”
方才還惶恐不安,眼下又張牙舞爪了,在這死氣沉沉的圍廊中顯得異常鮮活。孟霆元與太子周旋大半日,應付朝臣百官,又處理殯儀雜務,沒一件爽快的,此刻看著陸準的傻樣子,竟覺得心間有些歡愉。
他動一動惻隱,不忍再嚇唬孩子,說:“放心,我若拉你下水,小容定會找我算賬。”
陸準嘴快:“小容也是你叫的,被我二嫂聽見——”他及時刹住,然後醒悟過來,“真他娘的,霍大哥是將軍,我怕你做甚!”
孟霆元不擅長拌嘴,也疲倦,便沉默著沒有回應。身後欄杆外,風雪燭影共徘徊,身前麵對的屋子,是那夜與容落雲說話的暖閣。
當時儘是酸苦,當下卻是開懷。
身旁這一個,天真爛漫的,肩上沒有背負太多的重量,有些傻,隻有未曾經曆磨難,才能擁有這種傻氣。
孟霆元說:“我有些羨慕你。”
陸準扭過臉:“羨慕我?羨慕我什麼?”
孟霆元答:“生於草澤,自由自在。”
陸準說:“那你生於帝王家,我還羨慕你大富大貴呢。”他撇撇嘴,直言不諱道,“睿王,你這人有點矯情。”
孟霆元不樂意:“哎,我怎的——”
他發不出聲了,陸準忽然捂住他的嘴,不叫他繼續說,那手掌很涼,掌心卻熱乎,不輕不重地貼著他的薄唇。從來沒有人這般過,敢如此僭越,不顧尊卑地捂他的嘴。
陸準沉下臉,冷聲道:“什麼人?出來。”
唇上的手拿開了,孟霆元順著陸準的視線望去,圍廊拐角處,一道身影緩緩走出,曳著長裙步搖,走到燈下,原來是他的王妃。
陸準還以為是心雜的下人,見是對方的發妻,頓時有點尷尬,他撇過臉抱起太平,起身準備先一步告辭。
這時孟霆元開口:“眼睛怎的腫著?”
似是關懷之語,語氣卻冷得和風雪無異。王妃說:“父皇駕崩,思來覺得悲切。”
孟霆元問:“是為你自己悲切罷?”
兩步之外,陸準想走卻不動,扒牆角似的旁聽,他為何覺得這二人的對話奇奇怪怪?正磨蹭著,隻聽孟霆元說:“父皇已死,你沒了靠山,怕我容不下你麼?”
陸準心中劇震,難不成王妃和狗皇帝有一腿?
孟霆元又道:“父皇把你嫁給我,讓你監視我這些年,以後你我都不必再假惺惺了。”
竟然是這樣……一瞬間,陸準明白孟霆元為何羨慕他了。
皇上的大喪還未辦,且沒工夫處理“家事”,孟霆元將王妃打發走,然後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回首一瞧,見陸準仍在,還瞪著眼看他。
“有事?”
“嗯……一切都會好的。”
孟霆元微怔,這是同情他,還是安慰他?
說罷見對方沒反應,陸準有點難為情,扭身便走:“哎呀,我不會哄人,回去吃烤地瓜了。”
……原來是哄他?
孟霆元立在燈下,慢慢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