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臨風和容落雲朝西邊走, 怕太平的那雙綠眼睛壞事,霍臨風抱著, 把狼腦袋按在懷裡, 每走二三十步便要啐一句, 這小畜生好沉。
穿行一道漆黑的窄路, 遠處似有火光,腳步聲整齊,顯然是一隊巡邏的驍衛。他們倆貼著牆根停下, 挨得近, 呼吸交纏地等那隊兵走遠。
容落雲摸黑抬起手, 觸到太平的灰毛, 繼而往上, 碰到霍臨風的臉頰。他輕柔而仔細地撫弄, 悄聲問:“你沒有受傷罷?”
霍臨風同樣悄聲:“放心,一切安好。”
此處無風無月, 沿著牆偷偷摸摸地說話, 仿佛家裡容不得,夜半跑出來幽會。“你呢,如何?”換他問,“聽皇帝說, 驍衛軍包圍了睿王府。”
容落雲答:“是,兩千餘人, 黃昏時撞的門。”周遭實在太黑,掩住了他眼底的雀躍, “我率領你的精騎抵在府門後,一劍砍了個將軍,可謂勢如破竹!”
霍臨風趕忙“噓”一聲,這廝他太了解,當初冷桑山大戰野狼群、夜探丞相府惡鬥摶魂九蟒,哪回都要得意一番。如今更了不得,率兵衝鋒,殺出千人重圍,估摸能絮叨上三個月。
他詢問道:“大家可都平安?”
容落雲說:“大哥保護姐姐,老三護著睿王,除卻王府的親兵有些折損,大家暫且無恙。”
那隊驍衛軍走遠了,腳步聲已聽不見丁點,他們應該繼續趕路,卻極有默契地,誰都沒有動彈。許是今夜疲倦,這犄角旮旯叫人放鬆,又許是悄悄話未說儘,不願打破這一點安寧。
忽然,霍臨風確認道:“對方兩千餘人,中途沒增兵麼?”
容落雲回答:“沒有,直到殺出去,然後甩掉殘兵往西逃,對方都沒有增兵。”他心中存疑,“其實我也覺得奇怪,若要鏟除我和睿王,今夜是最好的時機。”
原是突襲,本就打他們一個手足無措,霍臨風不在,孟霆元外頭的親兵未歸,還有十名霍家精騎在荒林之中,乃是他們最為薄弱的時刻。
“兩千驍衛,是皇帝低估了不凡宮。”容落雲說,“可稍落下風的話,必定會增援,傻子才會錯過這次良機罷?”
霍臨風道:“沒顧上增援,是因為皇宮亂成一團,打亂了皇帝的步伐。”
兩人同時靜默,黑暗中,又同時覷向彼此,霍臨風先開口:“今夜,除了皇帝想讓你們死,陳若吟應該更想。”
容落雲接腔:“如今和陳賊,是你死我活的關係,皇帝既然動手,那廝必定趁著東風添一把火。”
分析得頭頭是道,霍臨風問:“那他為何沒派人增援驍衛?”
容落雲支吾:“我怎麼知道……”
霍臨風好生無語,合著說沒說都一樣,索性不猜測了,事已至此總歸還算幸運。他一手抱著太平,一手攬住容落雲,風雪夜歸人般,疾步往西去了。
正值子時,丞相府,廳堂內燈火通明。
座上,陳若吟發髻鬆散,衣裳寬鬆,儼然不是待客的模樣,可座下圈椅中,卻端坐一位深夜拜訪的客人,清瘦甚至嶙峋,是太傅沈問道。
桌上除去茶盞,還擺滿硯台,沈問道端詳著,輕拿輕放格外的小心。良久,他扭臉望向陳若吟,客氣地說:“丞相大人的硯淨是好硯,在下都挑花眼了。”
陳若吟翹著二郎腿,嘴角勾著,笑得涼意颼颼,管家進屋來,走到一旁俯身貼耳,對他稟報幾句。他偏頭閃躲,說:“大聲講就是了,讓沈大人也聽聽。”
管家道:“兩千驍衛圍剿睿王府,被反殺。”偷偷瞥一眼陳若吟,見其聲色未動,才接著往下說,“睿王及不凡宮等人俱已逃脫,行蹤不明,至於皇宮那邊……”
沈問道垂眸盯著手裡的硯台,不知聽或沒聽,陳若吟好整以暇,懶洋洋地說:“皇宮那邊怎的?皇上不敢殺霍臨風,頂多拘了他。”
管家躬身:“霍臨風攪得宮中大亂,也逃脫了。相爺,宮門一級校尉來報,陳怡叫霍臨風打死了,就在西邊的宮牆下。”
陳若吟眉心一舒,似是放鬆態,實則越是憤恨。“哎呀……”他拖長音調,丹鳳眼往座下投去,“沈大人,可都聽清了?”
沈問道抬眸:“相爺的義子喪命,節哀順變。”
陳若吟的心情算不得好,他也絕非啞忍的性子,道:“本相最煩臭書生,惺惺作態,像個娘們兒似的。”
沈問道撫須:“像不像的,說到底還是個男人,可身上若是沒了根兒,再不惺惺作態,也算不得男人了。”
嘭的一聲,陳若吟拍案怒指:“姓沈的!你少在本相麵前放肆!”
沈問道含笑曰:“豈敢,無非是近日城中流言紛紛,在下一時有感而發。”
先前,霍將軍怒殺丞相的兩匹馬,長安城早已傳遍,還在傳,霍將軍親口透露,丞相多年不婚不娶,竟是因為一樁難言之隱。
陳若吟恨得牙癢,道:“當年唐禎謀逆一案,之後這些年,你我水火難容,十八載,你沈問道何曾登過我丞相府的門?今夜驟然拜訪,不過是知曉睿王府遭難,料到我會派人,便來拖住我罷了。”
沈問道說:“丞相多慮,在下當真是來挑硯台的。”
剛入夜,驚聞驍衛軍包圍睿王府,皇上既已動手,勸諫無用,猜測陳若吟定會趁機派人,以將睿王一派鏟除。沈問道便來了,仗著是小皇子的恩師,借口小皇子想尋一方好硯,在丞相府一直搓磨到此刻。
陳若吟切齒問道:“那沈太傅挑好了嗎?”
沈問道拿起一塊:“這一方極好,想來小皇子十分喜歡。”起身離座,發覺雙腿都有點酸麻,“時候不早,那在下不打擾了。”
陳若吟一揮手,示意管家送客,待沈問道轉身走出幾步,他盯著那瘦削的背影,幽幽地開口:“沈大人此舉,莫非屬三皇子一派?”
沈問道未回頭:“丞相誤會了,在下最想救的,是不凡宮的容落雲。”
陳若吟蹙眉:“你與他何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