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定地處黃河下遊, 是此次水患的重災區之一。
何文靜看過邸報,曲定府內所轄十八處堤壩皆被洪水衝毀,其中主堰口的閘門更是在洪水剛到時就直接潰堤。
除了黃河水泛濫之外, 曲定之所以成為此次水災的重災區,還因為曲定境內還另有兩江彙聚。
清江和蕭江水起源西部高山,在穿行過多地之後在曲定彙流, 而後又向東彙入大海。
偏偏曲定地勢平緩, 兩江江水流速不快, 每當漲潮時,便有東部鹹水返湧入內江,久而久之, 泥沙不斷堆積沉積, 兩江的江麵也越來越寬。
因此,凡遇夏季暴雨連綿, 一旦黃河水急灌而入,兩江排水不及,便會發生內澇嚴重,而且還時常因為鹹水翻湧而導致潮災旱災。
今年的情況之所以更嚴重, 就是因為黃河上遊降雨量比往年都大,本就無法及時泄洪的兩江再也不堪重負, 一夜之間江麵便升高了數丈, 附近村莊良田瞬時便被淹沒。
水道堵塞的問題古來有之, 從大禹開始,古人就已經明白了堵不如疏的道理。
隻是若開挖堤壩疏通泄洪,則為免來年春耕無水可用,最晚入冬前也必須重新將堤壩修好蓄水,然後等來年汛期將至時又要再次準備泄洪排水。
這樣大量重複的工程, 完全就是勞民傷財。
且漕運關乎國家經濟命脈,每年由漕幫負責運往各地的貨物可說數不勝數。
因此不管是蕭、清兩江還是大夏境內其他河流,皆是在沿途築了多道堤壩,為的就是蓄水以方便漕船通行。
何文靜放下山川圖,長歎口氣。
築堤養漕這是短期內都無法解決的事情,不說現在大夏沒有其他可以代替漕運的貨物運輸方式,就是有,光是靠著這一行吃飯的水手、纖夫和漕幫的幫眾就有數萬人。
如果不能將這些人安排妥帖,那麼這些人一旦丟了飯碗,那麼輕則成為危害百姓的法外狂徒,重則直接揭竿起義。
所以就算他要治河,也絕不能讓文宣帝放棄在沿河修堤,這事還是得從長計議。
====
等進了兩江地界,一行人便棄了馬車換乘官船。
何文靜站在船頭,低頭便瞧見船下江水渾濁,一個個漩渦自江底翻湧而起,水中更似有巨獸一般,無情吞噬著江麵上的枯葉殘枝。
此時的江水已經退去了許多,被湮沒在江水中的草木此時也重新露出了全貌,隻是除了上麵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仍然是翠綠色之外,其餘已儘被黃泥所染。
“大人可是在考慮曲定之事?”章諫之不知何時也出了船艙,站到了何文靜身邊。
何文靜轉頭看他,笑道:“看來先生也知此次必不輕鬆了。”
這次他去曲定任知府,不僅有河道、漕運上的事,單是此次調往受災各處的賑恤怕都已經過了層層盤剝,等他去時,也不知他們還能給他留下幾成。
“曲定亦屬兩江,大人雖為府台,可上麵還有布政使司,便是河道也有河道總督,這些人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大人萬不可不防啊。”章諫之將心中憂慮說出。
何文靜笑笑,安慰他道:“諫之放心,我也沒想過要與他們硬碰硬,便是這些人真在其中貪了銀子,沒有將他們一網打儘的把握,我也不會冒頭的,況且這又豈是易事?”
“既然大人心中既已有了成算,我便也放心了。”
兩人相視一笑,又轉頭看起兩岸的江景來。
又過了五日,官船終於停靠在了曲定府碼頭。
早得了消息的曲定府屬官們早就在岸上等著他,何文靜剛從船艙中出來,便見碼頭上已經跪了一地的官員,另還有些未著官袍之人,許是曲定本地商戶。
知府是從四品的官職,凡曲定府轄下所有州、縣各屬官皆歸他轄製,且又因為他兼任了河道同知,所以凡是河道以下屬官如漕司、河標綠營也歸他轄製。
此時他新上任,這些人自是要來相迎的。
岸上已經擺了知府的儀仗,何文靜下船前便換了深緋色的大雁補子,先一步上了岸。
等受了眾屬官的禮,眾人邀他入宴,何文靜便吩咐王青先護送陳秀娘回去,自己則帶了章諫之去與這些人應酬。
官場上宴請十分常見,不說他現在是曲定府的長官,就是以前在翰林院時也常常要去赴同僚的宴會,那些人情往來,結黨站隊,又或是些不為人知的私下勾結,很多都是在酒席上完成的。
可這曲定的風氣還是太過了些。
何文靜看著台上身穿輕紗曼舞的歌女,又掃一眼在席間陪酒的花娘,隻聞耳邊各種靡靡之音不止,皺了皺眉。
等宴會結束,時辰已是到了二更天。
何文靜與這些官紳們應酬周旋,雖是無人敢灌他,可也喝了不少,等見到席間又來了幾名身穿薄衫的女子,他便乾脆裝起醉來,這才終於脫身回家。
陳秀娘已經哄了女兒睡下,正坐在燈下邊做針線邊等他,見他滿身酒氣進來,趕緊將備下的醒酒湯端來給他喂下。
何文靜喝下半碗酸湯,意識總算清明了些,又聞見自己身上濃重的酒氣,怕一會熏著女兒,便乾脆將外袍脫了,之後才進內室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