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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連是一位很稱職的“伴讀”。
十一歲的男孩耳目聰明、身體健康,他既能安安穩穩坐下來與黛菲娜一起讀書,也能跟上安娜絲黛西風一般的腳步。過往的時候,不管是在巴黎還是在維璃葉,偌大的宅子裡隻有黛菲娜和安娜絲黛西兩個孩子,前者體弱又文靜,當姐姐的娜西一個人也鬨不起來,便顯得家中冷清寂寥。
但現在不一樣了。
哪怕隻多了於連一名同齡人,宅子裡也頓時熱鬨了不少。
這讓塞耶斯醫生很是欣慰,也不免高看卡洛琳小姐幾分:一開始醫生還對卡洛琳小姐的選擇有所懷疑,覺得這位年輕的家庭教師不過是沒見識過人間險惡爛好心罷了。
然而現在高裡奧姐妹天天帶著笑容,黛菲娜小姐的身體都連帶著好了幾分,塞耶斯醫生自然把最後的一丁點介意也放下了。
特彆是於連每天儘職儘責地陪同兩位高裡奧小姐清晨下午分彆出門散步,這對體弱的黛菲娜來說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今天也不例外。
早餐過後,三名孩子就直接出門,沿著杜河的公共散步道朝著下遊一邊散步一邊聊天。
“昨天晚上我看到於連在讀卡洛琳小姐買回來的書,”黛菲娜主動與走在身畔的男孩搭話,“有什麼收獲嗎?”
她關懷的問候卻換來了於連的幾分僵硬。
於連為什麼露出一副被抓包的神情?自然是因為卡洛琳小姐從書店買回來的,正是大名鼎鼎的《社會契約論》。
在法國大革命之前,因為出版書籍而被打入巴士底獄的作家竟然占據總人數的三分之一,盧梭、狄德羅和伏爾泰等等作者的書籍可都是“**”。
而現在,儘管卡洛琳小姐能在書店裡買到盧梭的書籍,可如今保王黨大行其道,若是讓人抓到哪位先生大談三權分立、尊崇共和製,免不了要被編排攻訐,斥之為雅各賓黨。
也就是卡洛琳小姐仗著自己是位年輕的單身小姐,出入自由黨人的書店而不引人議論。
但於連這就緊張起來……
他倒是挺有政治覺悟的嘛,聰明的孩子就是不得了,於連今年也不過十一歲呢。
黛菲娜隻是輕輕搖頭,柔聲道:“沒關係的,既然是卡洛琳小姐買回來的書,她不攔著,為什麼不能讀?”
聽到黛菲娜這麼說,於連這才小心地鬆了口氣。
到底是寄人籬下,他很怕自己做了什麼事情招惹主人厭煩,丟掉了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
於連搬進高裡奧先生租賃的宅邸已經有半個月了,這半個月來他日日夜夜覺得委屈。
這確實是來之不易的機會,但為此而放下自尊討好彆人值得麼?於連總是想著待到第二天天亮,就向卡洛琳小姐和高裡奧姐妹致歉辭呈。
可是……
“就知道菲娜會理解我。”於連淺淺勾起嘴角。
可是這種能肆無忌憚的讀書、不用擔心因此被打,還有朋友能交流讀書心得,總是能支持他,體諒他。
這種感覺真的太好了。
迎上於連的笑容,黛菲娜也跟著笑了起來。
於連來了之後,她就再也不覺得自己容易想多了。這個俊秀的男孩才是真的容易想太多呢。
“菲娜、於連,你們太慢啦!”
他們的話題還沒結束,走在前麵的安娜絲黛西不滿地回頭擺手:“快一點、快一點!這麼慢悠悠的,走一圈得到什麼時候——啊,水鳥!”
性子跳脫的姐姐話說一半,瞥見杜河河麵上騰飛的鳥群,不禁雙眼一亮。
她一拎裙擺,就跨過公共散步道,往河邊走去。
於連一見安娜絲黛西的動作,笑容驀然一斂。
“娜西,你不要往河邊去,”他不得不加快腳步,將黛菲娜落在了後麵,“危險!”
對於於連來說,縱然安娜絲黛西與黛菲娜已然在維璃葉住了一段時間,對這裡的山水也遠稱不上了解。
杜河臨近散步道的這段水流湍急,碰到多雨的季節,甚至會淹沒上來,直接與幾百米開外的公共散步道齊平,就算是自幼生活在維璃葉、深諳水性的孩子,也是斷然不敢輕易靠近的。
而再往城外走,到了鋸木廠附近,因為工廠用水多,河邊建設了不少水車,水勢礙於人工設施反而緩和許多。
平時他們三個就算靠近河岸玩水,也是在鋸木廠附近,因為於連知道那段更為安全。
但現在安娜絲黛西離鋸木廠還遠著呢。
她在河邊走,看得於連提心吊膽,同樣跨出散步道:“娜西,等到了鋸木廠附近咱們再往河邊玩。”
安娜絲黛西卻滿不在乎:“可是鋸木廠附近沒有水鳥,我想近距離看看。”
於連邊朝著安娜絲黛西走過去邊提醒:“你小心腳下,那裡很滑,很久沒有人走過。”
“嗨呀,於連怎麼婆婆媽媽的!”
男孩過於嘮叨,反而讓安娜絲黛西心生幾分逆反心理,她不僅沒聽,還更是往河邊挪了挪,直接踩到了岸邊經由河水衝刷光滑的石頭上:“不會有事的,我就走近瞧瞧,於連這麼吵,都要把水鳥吵——”
下一秒,蹦蹦跳跳的安娜絲黛西腳下猛然一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