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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裡奧先生的想法很簡單。
於連救過安娜絲黛西,若不是他,大女兒恐怕凶多吉少,此乃其一;兩個女兒又和他產生深厚的友誼,在學習和生活,於連都對她們多有照顧,此乃其二。雖則高裡奧先生對待外人沒什麼過分的同情心,但上述兩個理由,足以高裡奧先生考慮將於連·索雷爾納入自己人的行列之中。
“至於條件,”他說,“沒有也可以創造。”
然後高裡奧先生看到黛菲娜的眼睛驀然亮了起來。
小女兒“哎”了一聲,而後蒼白的麵孔中浮現出幾分驚喜的神采:“爸爸要幫助於連讀醫學學位嗎?”
資助一名醫學生,確實要花不少錢,但高裡奧先生根本不算什麼。
他每年花在高裡奧姐妹身上的錢都能供出一位大學生了呢。
“如果於連願意,”高裡奧先生說,“待到夏天過去,完全可以跟隨我們回巴黎。”
“我……”
於連很是詫異。
他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可真正的機會到來之時,男孩更多的情緒是意外:“我真的可以嗎?”
“當然可以。”
高裡奧先生說:“但我有個條件,那就是你隨我們離開後,不可以再和家中聯係。”
於連深深地吸了口氣。
果然是如此。
如果說年幼的於連能在父親身上學到什麼有用的東西,那便是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天底下不會有白白掉餡餅的好事。儘管隻有十一歲,可於連很明白高裡奧先生的意思。
無非是怕索雷爾老爹會借此吸血於連罷了,某種程度上,高裡奧先生也是在為於連考慮。
連賣兒子這種事情都能做出來的人,何必繼續和他保持關係呢?
隻是高裡奧先生說的直白,這無疑讓於連心底湧上熟悉的屈辱感——這種屈辱感時時刻刻提醒著他,如今的於連能夠讀書,能夠陪伴在安娜絲黛西和黛菲娜身邊,是因為高裡奧先生的施舍和卡洛琳小姐的憐憫。
難道他要在這種憐憫和施舍中過一輩子嗎。
於連的表情頓時變得極其複雜。
他沒有立刻回答,黛菲娜便察覺出了於連心緒難寧。黛菲娜急忙出言寬慰道:“爸爸,你讓於連想想吧,好歹是要離開家呀。換做是我,要我輕易離開你,我肯定要哭上好久的。”
高裡奧先生也不著急,反而一笑:“沒關係,距離夏天還早著呢,於連可以好好想想。”
“謝謝你,先生,”於連低著頭禮貌回應。
而他的神情完全落在黛菲娜眼裡。
有人今晚要夜不能寐啦,她心想。
…………
……
到了晚上,等薇拉熄滅了走廊的光芒,偌大的宅邸陷入沉睡的寂靜之後,黛菲娜偷偷從床上爬了起來。
維璃葉落座於汝拉山腳,夜間微冷,因而黛菲娜還在睡裙之外披上了厚厚的披肩。而後她躡手躡腳地推開門,直奔宅邸的閣樓。
果不其然,在一片黑暗中,三個孩子坐落於閣樓的“秘密基地”仍然搖曳著幽幽光芒。
“於連?”舉著煤油燈的黛菲娜小聲開口。
樓梯上方的儲物間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而後是於連的聲線從上麵傳來:“菲娜?”
黛菲娜綻開笑顏:“就知道你在這裡!”
她把煤油燈放在地上,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狹窄的儲物間裡同樣放著一盞煤油燈,夜晚的於連穿著單薄睡衣,赤著雙腳盤坐在地麵。他的腳邊放著一本厚厚的聖經,男孩正驚訝地看著她:“菲娜,你怎麼還沒睡?”
“於連也沒睡啊。”
黛菲娜的目光轉到《聖經》上麵,而後不禁咋舌:“你在背聖經?”
於連:“是的。”
黛菲娜:“……你好刻苦。”
要知道,即使到了十九世紀,自由《聖經》也仍然是件具有門檻的事情。
這個門檻就是拉丁文。
於連的語言天賦確實不錯,加之他足夠勤奮刻苦。在拉丁文的學習方麵,時常讓穿越過來的黛菲娜也自歎不如。
比如說現在,什麼人能睡不著跑來背聖經啊?!
“也不是。”
瞧見黛菲娜目瞪口呆的模樣,於連一邊把她拉上來,一邊笑著開口:“隻是背誦聖經能讓我感到心情平靜。”
是嗎?
法國是天主教國家,而穿越過來的黛菲娜卻是實打實的無神論者。她很難體會到這種由宗教帶來的精神支柱,但黛菲娜知道於連為什麼會需要“心情平靜”。
於是她挪了挪身子,和男孩肩並肩坐在了一起。
“既然如此,”她好奇道,“於連不打算去神學院嗎?如果你想,爸爸也很願意資助你的。”
“想。”
於連不假思索地回答:“但去神學院,就不能陪在黛菲娜身邊了。”
說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扭過頭,避開了黛菲娜陡然燦爛起的臉蛋。
黛菲娜就知道於連會這麼做。
她伸出手,把男孩的臉輕輕“掰”了回來,直視著他的眼睛,長舒口氣:“什麼嘛,我還以為於連是不喜歡我和娜西才不想答應爸爸的。”
“怎麼會!”於連急忙開口。
“那於連為什麼不答應爸爸?”
“因為……”
因為他不甘心。
黛菲娜越是這麼問,越是在乎於連的感受,於連就越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