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人民醫院。
急診室裡亂成了一鍋粥。
大約是因為傍晚的暴雨,路麵濕滑,行車安全堪憂,急診室裡的幾個觀察室,裡裡外外躺著的近乎一半都是因為車禍進來的傷者。
“醫生呢!醫生怎麼還不過來!我這人都要死了,醫生死哪去了!”
“護士我這藥打完了,怎麼還不來換藥!”
“老公、老公你不能就這樣走啊老公——!”
……
護士站前,穿著薄荷色睡裙的纖細少女側過臉,琥珀色的眸子移向一旁地麵的擔架上。
那裡躺著一個中年男人,因為一起六車追尾的事故,此時正滿頭滿臉的鮮血。緊閉的雙眼完全沒有因為身邊妻子的慟哭而有任何睜開的跡象。
有幾個醫生腳步匆匆地朝那邊過去,稍作了一下檢查,立刻神色嚴肅地吩咐身邊護士將人送進了急診手術室。
滿身狼狽的女人一直跟到手術室門外,跪倒在地上,哭得直不起腰來。
太過慘烈的哭聲變成了一團厚重的灰色霧氣,纏著溫笙的心臟,讓她透不過氣。
護士站前,溫笙將拿來的藥遞給了護士,對方頭也沒抬,“過去等著。”
她便沒有多留。
人民醫院的急診室其實很大,但再大的急診室也扛不住一時間湧入的大批傷患。
床位緊張到連走廊兩邊都是躺在地上呻*吟的人。
溫笙小心翼翼地從這些人裡麵經過,一直到走廊最末端。
牆角有一排灰藍色的靠椅,剛送來的傷患躺在上麵,占據了所有椅麵,迫使得最旁邊的那個人不得不將自己蜷成一團,才勉強不會掉下去。
溫笙停在那人身邊,他沒動靜。好似還在昏睡。
她終於有時間打量他。
他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
T恤的灰白變成了深色,後領處有一片暗色的血跡,是從他腦後的傷口流下來的,被雨水暈開,從脖頸一直延續到背部。
看起來十分駭人。
溫笙歎氣。
一個小時前,他毫無預兆地從垃圾堆裡摔出來,抓著她的腳踝,一句話沒說便暈了過去。
那奄奄一息躺在地麵的樣子,狼狽得像隻鬥敗的狗。
溫笙初看見那道隱匿在發間的可怖傷口時,還以為他會死。
這樣大的傷口,又流了那麼多血。
她被嚇得連尖叫都忘了,六神無主正要報警時,他卻又突然醒了。
抓住她腳踝的手向上揚起,那看似無力的動作,落在溫笙的手臂上,卻是如鐵鑄一般的桎梏,讓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掙脫。
昏黃的路燈下,躺在汙水裡的男人半張臉暴露在光線中,青紫的傷痕掩蓋了他的長相,另半張臉被藏在不可預測的陰影裡。
‘不要報警。’
他這麼命令溫笙。
對,是命令。
他的眼睛是極深沉的黑色。
因為腫脹而向下耷拉著的眼皮不能掩蓋他眸中的冰涼。
在狹窄昏暗的巷子裡,被那樣眼神望著的溫笙,因為感受到了驚懼,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溫笙後來想,自己大約是被嚇傻了,他說不讓報警,她便真的沒有報警。
甚至救護車來的時候,隨行的醫護人員看了她一眼,不由分說便以家屬的名義趕著她一道上了車時,溫笙也沒有拒絕。
大約是那道在雨中的視線太過深刻,其實她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就認出了他。
是那個在巷子裡撞了她的人。
溫笙不曉得他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這道傷,是在撞見她之前就有的,還是之後?
醫生說幸好沒傷到頭骨,否則情況會很危險。
他這會兒低著頭,是沒有聲息的樣子。額邊貼著的白色紗布,隱約還有血色在滲出。
溫笙看著他,忽然就有點害怕,怕他這樣一動不動的是已經死掉了。
猶豫著要不要叫醒他,恰好護士這時候拿著藥過來給他掛點滴。
“叫什麼名字?”
溫笙愣住。
沒有得到回應,護士在藥瓶上寫了時間,麻利地插上輸液管,又問一遍:“問你話呢,患者叫什麼名字?”
溫笙回過神來拿出荷包裡的身份證,逐字念:“呃,他叫周馭。周,馭。”
大約是她的語氣太過僵硬,護士低頭看了她一眼。淺藍色的口罩遮住了她具體的表情,但溫笙仍能從她此時的眼神裡看出怪異。
有些窘迫地垂下眼簾。
“一共三瓶藥,這瓶滴完自己到護士站找人換藥。外傷的藥都上過了吧?”
“嗯,上過了。”
“那等著醫生叫吧。”
護士打完針,簡單交代了兩句,端著治療盤走了。
溫笙張張嘴,沒來得及叫住她。
已經十一點多了。
她下樓倒個垃圾一去不複返,也不知道溫奶奶會不會著急。
但這時候還沒收到電話,奶奶大約是睡著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默默在心裡歎了口氣。
溫笙在牆角邊蹲下來,拿出手機,側眸看一眼埋著頭的人,給溫世禮發了一條微信。
信息裡,溫笙如常一般交代了一下這幾天的生活狀況,省略了如今有些奇怪的處境,然後在末尾處加上了一句:【爸爸平時開車一定要注意安全】
那個被推進手術室的中年男人到現在都還沒出來,女人慟哭的聲音已然被急診室裡的其他聲響掩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