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三。
溫世禮的飛機從瑞士降落S市的機場。
溫笙說來接他,被他一口回絕。
溫世禮這次來S市是有公差在身,他隻在這裡停留兩天。
下了飛機,合作方派來接他的商務車直接將他載向市中心的柏曼酒店。
他讓溫笙到酒店找他。
溫笙在電話裡愣了一下,問他:“那你,不和奶奶見一麵嗎?”
彼時,副駕的秘書遞來一份需要審核的文件,溫世禮一目十行地掃過,語氣是公事公辦的冷漠。“沒有多餘的時間,就不見了。”
大約是料到了這樣的回答,溫笙的聲調也淡了下來。“嗯,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溫笙深吸一口氣,整理好情緒,端著菜走出廚房。
客廳裡,溫奶奶已經擺好了碗筷,聽見溫笙過來的腳步,她笑眯眯問:“給你爸打電話呢?”
溫笙低低嗯了一聲,不想說得更多。“奶奶,先吃飯吧。”
“他是過來接你回去的吧。”
溫笙一怔。
溫世禮說是過來出公差,但其實溫笙知道他是為了把她帶走。
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他甚至不會讓她知道他到S市的消息。就像他根本沒打算和溫奶奶見麵一樣。
溫奶奶接著問:“你不想走?”
溫奶奶雖然眼睛不好,但她的心是亮的。溫笙原本隻說過來住一個月,但一個月早就過了。如今她隻字不提要走的事情,溫奶奶就已經曉得了她的意思。
“笙笙,奶奶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你是奶奶的孫女,自然是想跟奶奶在一起多久都可以。但是笙笙,如果你有什麼想法,一定要說出來讓奶奶曉得。”溫奶奶放下碗,摸索著握住溫笙的手,“不管你想做什麼,奶奶都不會阻止你,奶奶會幫你。千萬彆把事情都憋在心裡,會把自己憋出問題來的。”
溫笙從小就和溫奶奶一起生活,老太太最曉得溫笙是怎樣沉靜的個性。她太懂事,懂事得讓老太太心疼。
這五年,雖然溫笙一直說自己過得很好,但自己兒子兒媳是什麼樣的人,老太太心裡清楚。他們隻會讓溫笙吃穿不愁,彆的什麼都不會有了。
溫笙不想回去過那樣的生活,溫奶奶完全可以理解。
所以她寧願她和自己撒嬌耍賴說她不想回去,但溫笙卻什麼都不說。
溫奶奶雙眼渾濁,眼中的慈愛卻一點也不模糊。
溫笙鼻尖發酸。
她反握住老太太的手,輕道:“我知道,謝謝奶奶。”
-
和溫世禮約好見麵的時間是下午五點一刻。
就在柏曼酒店。
他有個商務會餐在五點半。
意思是,他隻給溫笙一刻鐘的時間被他說服。
溫笙知曉他的用意,不由覺得有些好笑。
他就這麼確定,自己一定會被他說服。
到達酒店大堂的時候,正好五點。
溫笙給他發了條信息,說到了。
幾分鐘後,一個自稱是溫世禮秘書的年輕男人過來。
“溫笙小姐,您好。溫總現在正在開會,他吩咐我帶您到二樓餐吧等他。”
溫笙點頭說好。
男人在前麵帶路。
柏曼酒店是S市內目前規模最大的五星級酒店,集商務、休閒、餐飲、娛樂為一體。
酒店實行會員製,鉑金卡會員需一次性消費滿二十萬。同時,擁有鉑金卡的會員可以免費使用專屬餐吧與多種休閒項目。
能進出這裡的人,非富即貴。
餐吧門前,當秘書拿出代表尊貴身份的鉑金卡時,失重感開始在溫笙心中醞釀。
她坐到侍者安排好的位置,麵前是溫世禮交代秘書幫她點的甜牛奶,就連點心都是溫世禮提前交代過的。
溫笙掃過一眼,問了一句:“會議什麼時候結束?”
“時間尚不確定。溫總說,請您在此稍等,會議結束後,他會第一時間過來見您。”
秘書將薄薄的銀色卡片放在溫笙手邊,“如果溫笙小姐有什麼需要的話,直接同侍者吩咐。溫總那邊還有些事情等我處理,我就先回會議室了。”
溫笙輕點下巴,“謝謝。”
秘書走了,桌子上的東西,溫笙一樣也沒碰過。
她安靜坐著,窗邊是酒店後花園裡的鬱鬱蔥蔥,滿眼濃綠的色彩,該是讓人覺得清新放鬆的。
園景映在溫笙眼裡,琥珀色的眸子卻無波動。
五點一刻,溫世禮還沒來。
在工作中,溫世禮是個很準時的人,準時到讓人覺得苛刻。
但對溫笙,他卻極少準時。
大約是因為他覺得沒必要在她身上花太多時間吧。
五點二十五。
距離溫世禮所說的商務會餐還有五分鐘。
他終於來了。
高級定製的西裝筆挺,頭發一絲不苟地被攏到腦後,溫世禮保養得宜的臉上完全看不出中年的痕跡,歲月在他身上沉澱出的隻有優雅與矜貴。
他坐在溫笙麵前,還不等溫笙開口叫他,溫世禮便將一張機票和一本護照放到了溫笙麵前。
“後天下午三點的飛機,我會直接到機場。”侍者端上來一杯咖啡,溫世禮端起來抿了一口。似乎不太合心意,他略皺了一下眉頭。
放下杯子,他終於正眼看著溫笙:“需要我派車去接你麼?”
溫笙望著麵前西裝革履的優雅紳士,他們分明是血肉至親,她卻覺得他的臉和他身後那位秘書一樣陌生。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東西,半晌不曾開口。
五點二十七。
餐會要開始了。
溫世禮理了理袖口,準備起身:“我讓沈斯送你回家。”
“爸爸。”
溫世禮動作頓住。
對麵的溫笙眉眼低垂,細軟的額發乖巧地落在眼前。
她此時的模樣,和她媽媽一樣。
看起來溫順,柔軟。
但實際倔強,叛逆。
“爸爸。”溫笙問他:“在你心裡,我是什麼呢?”
溫世禮有些意外她突然的問題,但他近乎冷漠的優雅表麵仍然無懈可擊。“怎麼這樣問。”
溫笙對上溫世禮深邃探尋的視線,失重感讓她覺得眩暈。
她忽然想,對他來說,自己可能是放在家裡的娃娃;可能是偶爾需要陪伴的寵物;可能是一次失敗的婚姻交易遺留下來的商品。
總之,她不是他的女兒。
這些,溫笙心裡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