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顯興身體不好,不能出門太遠,宴請的位置就在酒店中層的空中花園餐廳。
這個餐廳是S市裡頗為有名的情調餐廳,整體布置仿佛置身與真正的花園之中,花團錦簇,尤其陽光正好的時候,在綠植和玻璃隔出的雅間與卡座裡用餐,更是彆有一番在城市裡野餐的奇妙滋味。
今日天熱,溫笙穿一條淺碧色的連衣裙,荷葉花邊的袖口襯得她兩條手臂嫩白似藕,長度恰到好處的裙擺不顯拖遝沉悶,倒讓她看起來與這餐廳裡的布置有相得益彰的清新優雅。
進了餐廳,溫笙默默在心裡感歎,周馭身上那些不自知的浪漫因子果然是遺傳與周家。
周顯興如今都快要八十了吧,竟還有這種品味和情趣,真是讓人佩服。
侍者將兩人引到周顯興安排好的位置,靠近窗邊,正午熱烈的陽光灑進來,被透明的玻璃過濾掉一層熱烈,正好與餐廳裡的冷氣抵消,平衡了一下溫度。不燥不熱,非常恰好。
趁著周顯興還沒到,周馭將在路上囑咐過溫笙的話又重複一遍。
“等會老頭子說什麼你都彆在意,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就是了。他要是拿我來威脅,你也不許讓步。”周馭猜不透周顯興這頓飯的目的,隻憑著對他的了解推斷不會有什麼好事。他自己倒是無畏,但溫笙太軟。
周馭將溫笙的手包在掌心裡,再次叮囑:“不管他說什麼,你隻要相信我就好。”
“嗯。”溫笙點點頭,“我知道的。”
她雖沒見過周顯興,但從周馭和溫世禮那裡聽來的消息,已經足夠讓她在心裡拚湊出一個模糊的形象了。老爺子大約是溫世禮的進階版,麵上溫文爾雅,實際冷心冷肺。
“你放心。”這種人都有個共同的特點,比起個性獨特,開門見山就表明自己,他們更願意看見彆人的溫順。這點,溫笙實在太清楚了。“我不會讓你為難的。”
隻要她不多說話,跟和溫世禮吃飯時那樣,就應該不會出什麼岔子。
周馭哪裡是怕為難還是不為難,他是怕周顯興說些不中聽的話來,她會委屈。
大約是餐廳裡有人通知了周顯興他的客人已經到了,兩個人剛坐下來沒幾分鐘,周顯興就來了。
“少爺。”
溫笙正和周馭說著話,聞聲抬眸,先看見趙邦。
這是溫笙第一次看見趙邦,她不知道他的身份,隻見他衣著不凡,麵上更是保養得宜,看起來隻是五六十歲的樣子,還以為他就是周顯興。
但他剛才叫周馭少爺?
周馭的目光越過趙邦,他身後,周顯興正拄著拐杖,一步一緩地過來。
如往常一般,周顯興仍是一身白色絲質唐裝,若非他走路時腿腳不便的模樣出賣了他真實的身體狀況,旁人見了,肯定猜不出他的真實年齡。
周馭一看見他又是以這種仙風道骨的模樣出場,臉色頓時就沉了下來。溫笙原想起身,也被他摁了下去。
這實在是無禮的舉動。
但周顯興如鷹般的視線從周馭臉上掃過,再落到溫笙身上,望見她看向自己時略驚訝的表情,周顯興不動聲色地撇了撇嘴。卻是不甚在意似的什麼也沒說。
趙邦替他拉開座椅,請他入座,“老爺。”
“老頭,請人吃飯你又遲到。”待他坐下,周馭也不和他打什麼招呼,長腿撐著地麵將椅子向後滑開一些,展開的手臂正好搭在溫笙身後,長腿隨意交疊起來的姿勢懶散無理得像個痞子。“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長輩剛到,晚輩就擺出這樣的姿態來,對麵的周顯興怎麼可能舒服。
溫笙抬眸望去,果然見周顯興不悅地不悅地擠了擠眉頭,卻沒說話。
一旁的趙邦倒是像已經習慣了他們這樣的招呼方式,對周馭略作解釋:“老爺早上的治療才剛剛結束,還請少爺,溫笙小姐見諒。”
他這麼一說,溫笙看見周顯興搭在桌麵的手背上還貼著敷貼,許是剛剛結束輸液,白色的敷貼上透著點點血跡。
溫笙心頭一緊。
“老先生是哪裡不舒服嗎?您看起來比之前憔悴了許多。”
“之前?”溫笙下意識地詢問讓周馭立刻側眸,他探尋的視線落到周顯興那邊的時候立刻變成了警惕。他沉聲問:“你們之前見過?”
周顯興看一眼周馭,低頭鋪餐巾沒說話。
溫笙見他沒有要阻止的意思,解釋道:“哦,之前在墓園見過一次。我迷路了,還是老先生給我指的路。我不知道他就是……所以沒跟你說。”
“墓園?”周馭蹙眉,望向周顯興,“你去那裡做什麼?”
周顯興去墓園,當然是為了祭奠。
溫笙那時迷路,也不知道周馭的母親也在那裡,如今見到周顯興,才能將兩者聯係起來。
想起那時周顯興那時沉默的表情,溫笙心裡對這個看上去不苟言笑的老者首先有了一些說不出好壞的印象。
周馭的語氣不算客氣,周顯興也好似並沒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他好整以暇地撫平餐巾,示意趙邦把菜單給溫笙過目。
“溫小姐想吃點什麼,儘管點吧。”
周顯興這麼直白地略過了周馭,溫笙明顯感覺到周馭身上的氣壓瞬間低了兩度。
他們父子倆在這種氣人的事情上,行動方式還是高度一致的。
她禮貌地謝絕了趙邦遞過來的菜單,“我們吃什麼都可以,還是按照老先生的習慣來點吧。”
溫笙在溫世禮身邊這許多年,父女之間的感情不說親近,但她至少懂得怎麼在飯桌上不惹他生氣,大部分時間是能好生生吃完一頓飯的,現下也不例外。
周馭來赴約已經屬於勉強,未免他們父子之間再起什麼衝突,溫笙覺得自己在中間不說要潤滑調停,至少不能拱火。周馭已經這麼硬性了,她再不有點禮貌,隻怕周顯興會立刻翻臉。
果然,周顯興似乎很滿意溫笙的禮貌與乖順。
他淡淡點頭的姿勢讓溫笙似乎看見了溫世禮的影子。
“好,難得你隨和。那就由我們來安排吧。”
周馭原本擔心這一頓飯是周顯興為了找茬才找他們來的,但這餐飯吃下來,氣氛竟然奇異的和諧。
周顯興仿佛是屏蔽了他的存在,飯桌上隻有他和溫笙你來我往的交談。
周顯興年輕時也是青年才俊,曾招惹過萬千姑娘喜歡,如今老了倒是也沒忘記那些會招小姑娘喜歡的特質。進退有度的詢問與誇讚,讓溫笙都不禁常常露出笑顏來。
溫笙原就是個柔軟乖巧的個性,她從不會主動和人起什麼衝突,如若今天周顯興表現得凶狠霸道些,她大約也不會笑得這麼和善。但對麵的老頭子偏偏表
現得這麼和顏悅色彬彬有禮,她自然也做不出那些不愉快的表情來。
周顯興對溫笙的乖巧懂事也是感覺十分舒心。
再看她身邊周馭的臭臉,嗬。
要是他有溫笙一半聽話,周顯興至少還能再多活十年。
可惜。
一餐飯下來,周馭從默不作聲到後來像是要將這裡的人都給吃了,飯一吃完,甜品還沒上,他就急著要走了。
溫笙自然是要跟著他走,但這樣走未免顯得他們兩個晚輩太沒有禮貌不識規矩了。
她暗中捏了捏周馭的手,示意他尋個委婉些的借口和理由。
但周馭現在顧不得這麼多。
對麵的周顯興將他們的互動看在眼裡,動作緩慢地拿餐巾擦了擦嘴。
周馭啊,什麼都好,就是還太年輕,脾氣急了些。
這才一頓飯,他就已經忍不住了。
“你們有事就先走吧。我也要上去休息了。”
他這麼一說,溫笙越發覺得心裡過意不去。“老先生,您……”
她才一開口,周馭就將她打斷。他惡聲惡氣的,像是要吵架:“老頭,下次你想請溫笙吃飯可以直說,不必要讓我在這裡做個陪襯。”
周顯興一邊起身,一邊輕聲哼笑,“直說?我要是直說了,你們還會來嗎?”
他竟然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在溫笙。
周馭黑眸微沉,眉頭皺起。
周顯興嗬嗬笑,將餐巾放在桌麵,“行了,你們走吧。”
他伸手,一旁的趙邦立刻把拐杖遞給他。
這還是趙邦第一次看見周顯興和周馭見麵是以笑容結束。
他們轉身的時候,趙邦不由地多看了溫笙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