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她頭皮一陣發麻。
黎覺予忽然想起了,後台佐藤說的那個故事——一個女高音,被釘子從下至上地戳了個後腦透清涼。現在想來,那名女高音應該也是意外從舞台上摔倒,才被釘子紮個正著。
前輩比較慘,一戳就是後腦。
不過黎覺予也不賴。
她雖然避開了後腦,但卻是個在舞台上摔倒的幸運兒。
觀眾們不清楚這是表演還是意外,全都朝台上人投來詫異、疑惑的目光。黎覺予深知再不站起來,恐怕這場專科生首秀,就會被宣告成敗筆了。
像這樣的機會,要等多久才會再出現一次?
黎覺予不敢想,又或者說,失敗這種消極詞彙,就不應該出現在她的人生裡,哪怕這隻是個幻境。想到這,黎覺予咬咬牙,頂著氣勢十足的雙簧管交響樂,頂著觀眾們詫異的視線,順勢坐在過道上,露出入戲的淒美笑容。
幕後男聲和交響樂隊也很識趣,又或者說,是鈴木經理運作得當。
她們立刻將結尾部分,不讓觀眾發現地,圓滑地又重複一遍,“愛情是神秘的、激動的、同時也是愉悅的、痛苦的。”
音樂重複的同時,鈴木經理也在幕後懊惱地自言自語:“完蛋了。”
“坐著的女高音,怎麼可能唱上去?”
“還是短呼吸的持續高音?”
劇團的人都不看好黎覺予。醍醐直接轉身回化妝室卸妝,藤井後怕地用腳踩實附近釘子,就連鈴木經理,也開始想搬家找什麼物流公司…
就在這麼個後台頹靡時刻,黎覺予開口了,她唱:“愚蠢的…”
第一個音調完美,第二個音調也完美,連續音處理完美!…鈴木經理像被魔鬼魅惑住的脆弱人類,不可控地朝幕布邊緣走去,以背麵視角,凝視過道上淒美高歌的女孩。
看著她為了將歌曲唱上去,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裙擺血色像是突然出現的刺繡圖案,除了熟知表演服的製作人外,沒人發現表演者重傷。
“愚蠢的愛…”
黎覺予站起來的瞬間,音調瞬間突破降E6,穿透力十足地向觀眾持續輸送著。
威爾第的創作天賦,通過演唱者的歌聲得以展現。
雖然說威爾第作品為了和美聲唱法作區分,簡化了花腔部分,讓演唱者失去炫技高光點。但很明顯,黎覺予並不是滿足於普通唱法的人。
沒有花腔炫技,她就使出彆的手段,不僅唱出音量大的連續E6,還完成了E6的漸強。
(這在歌劇中叫做Messadivoce漸強漸弱唱法)
等下,一個19歲少女,唱出E6漸強?
專業人士倒吸一口氣,記者眼疾手快拍了張照,定格明天的大阪日報娛樂版頭條。
至於非專業觀眾?他們壓根不知道這是差點失敗的舞台,她們隻能看得到:這位女高音好強,坐在地上唱高音,宛如喝湯一樣輕鬆簡單。
“太厲害了…”
“未來可期。”
“這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交談聲不斷,黎覺予的名字在幾千個坐席上來回打轉。
但很明顯,寶塚歌劇團並不滿足於觀眾注意力被演唱者搶走。大家還在討論台上人時,舞台天花板毫無預警地拋下大片禮花、閃片。
它們像是快樂的象征,落在表演者的頭上、衣服上。
黎覺予跟著禮花下落的趨勢,疲軟地坐回到舞台上,抱緊雙膝。
那些一開始被觀眾不理解的,像鏡子又像玻璃的背景,透出宴會歌舞升平的燈光人影,竟襯得剛剛還在歌唱自由的黎覺予,此時像愚蠢的自娛自樂者一樣,形單影隻。
一瞬間,大家從舞台美術中,明白了這首詠歎調含義。
即可,掌聲轟鳴。
當中可能是獻給表演製作人的掌聲,可能是獻給舞台布置的掌聲,但此時此刻,都統一落在黎覺予這個表演者身上,由她來接收所有的讚美。
這才是寶塚歌劇公演的魅力所在——它不是某首歌、或者是某個人造就的,而是相互輝映的存在。
表演結束,舞台燈光再次暗下,幕布前後再次歸於目不能視的黑暗。
在觀眾們看不到的昏暗中,幾位工作人員無聲地跑了出來,抱起台上像是受傷的黎覺予,嘩啦啦往後台跑。
一無所知的鈴木興奮湊了上來,低聲說:“黎覺予你做的很棒,你救了歌劇團,救了我…”
“喂,黎覺予,你怎麼睡著了?”
見沒反應,鈴木奇怪地碰了碰黎覺予,回應他的卻是虛弱到沒有力氣的手。
“不太對勁。”負責抱人的工作人員感到手心一片濕熱,低頭一看,發現一行刺目的鮮血,從舞台滴落到後台,最後在他站立的位置彙成一個血池。
“不是摔倒!是重傷!”
工作人員慌張了,他連鈴木都顧不上,連忙抱著黎覺予朝後門跑去,隻留下一頭霧水的劇團人員,震驚不已:重傷?
黎覺予她居然重傷完成了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