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忠誠哪有臥底好玩
與主人做過一些基本的彙報,又得到了許多任務後,啞巴躬身告退。
梅瑞娜煩躁地擺擺手,又瞥了一眼她還在淌血的腳背,補充一句:“自己去拿藥包紮。”
啞巴到底不是普通的仆人,總不能真的把她打壞。
侍女長比出手語:[謝謝主人。]
“行了,沒事就滾吧,我要午睡。”
啞巴便再次躬身,消失在了自己一開始出現時的那片陰影中。
作為一名女仆,無論她擁有多大的權力,掌握著主人多大的勢力——啞巴始終恪守著自己的本分。
如果沒有公主殿下的吩咐,她是不會從供客人拜訪的正殿大門出入的,隻從公主內室的側門進出。
隻不過,比起這些細枝末節的老規矩,公主殿下眼裡的“恪守本分”明顯是順從的言行。
啞巴退出宮殿側門,並沒有前往王宮東側的庫房拿膏藥,而是轉身走上了通向仆人房的小徑。
腳背上淌的血看似嚇人,隻不過是皮肉傷而已——況且,啞巴跟隨梅瑞娜這麼多年,早已習慣了這些疼痛。
公主殿下的脾氣陰晴不定,性格似乎天生就帶了點殘忍的扭曲。
啞巴親眼見過年幼的公主殿下把大王子養的小狗溺死,隻是為了欣賞對方在水裡撲騰的姿態。
用公主殿下的話說,這叫“好玩”。
她喜歡折磨弱勢的生靈,如果那是由強勢轉為弱勢的生靈,那便更讓公主殿下興奮。
啞巴深知她行為的殘忍,也絕不讚同那些事情——然而,這有什麼用呢?
她從小與主人一起長大。
她知道主人曾為被兄長父親忽視而怨恨。
她也知道,主人還未成年時就不斷地被推出去作棋子、做籌碼……
最終,她看著主人,從任人擺布的弱勢公主終於爬到了王位繼承人的身份。
在啞巴的心裡,主人有再多的毛病,再多的殘忍——她也是自己的主人,是自己一輩子儘忠服侍的殿下。
啞巴隻希望她能更好。
為了讓主人改掉那份失衡的嫉妒心,她殺掉了那個持有公爵畫像的吟遊詩人。
為了讓主人壓抑自己殘忍的性情,成為合格的王者,她一次又一次跪下來勸誡阻止。
甚至,甚至——
甚至,如果傳聞中可怕如惡鬼的卡斯蒂利亞公爵本人出現在啞巴麵前——為了主人,她也可以拔出刀子,結果對方的性命。
在啞巴看來,一切加速、激化主人殘忍性情的,都應該被抹除。
主人憎恨的,無論那憎恨是多麼扭曲無理,她也會去努力憎恨。
主人欣賞的,無論那欣賞出自於一些對自己不利的想法,她也會……
也會……
[漢娜。]
啞巴踩著染血的白皮鞋來到仆人房的一間小臥室前,她透過窗子,看見了那個背對著自己哼歌的小女仆。
輕浮,虛榮,愚蠢,殷勤。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絕不是能夠忠實服侍主人的家夥。
啞巴麵無表情地看著她在自己的首飾盒裡左挑右撿,又把衣櫃裡那幾件花裙子展開放在床上,還弄出一麵晶亮的小鏡子,反複擺弄著自己的頭發。
這是在檢查自己的衣服首飾,幻想著搭配一番,再去找自己挑出一件足夠襯托自己的漂亮寶石?
畢竟,主人的命令是“任意挑選”。
……真是個不知好歹的家夥。
啞巴又駐足看了一會兒,心裡的殺意愈發濃鬱。
即使是主人欣賞的……但助長主人的殘忍性格……目光短淺的家夥……哼。
終於,在漢娜開始洋洋得意地對著鏡子吹噓自己時,啞巴冷靜地走到門前,敲敲門板,示意她回過頭來。
[漢娜,去挑選主人允許你挑選的珠寶首飾,主人給了你一個小姐的身份。]
漢娜的眼神裡透著驚喜,還有被巨大餡餅砸中的不可思議:“真的嗎?謝謝你,謝謝女仆長!”
啞巴無視這人喜形於色的姿態,繼續打著手語:[你還可以任意支取一些衣服、錢幣、書籍、仆人、以及一輛馬車。]
“衣服,錢幣……這真的是太好了!太好了!我要為主人作一輩子……等等,我要馬車做什麼?”
[你即將以一位落魄貴族家小姐的身份,前往諾德學院,勾引一個平民教授,並與其結婚。]
啞巴麵無表情:[主人給予了你一項至關重要的任務……]
“諾丁杉?!”漢娜卻尖叫起來,得意洋洋的表情立刻扭曲得不成樣子,“嫁給一個平民?”
嗬。
既然主人欣賞她,要提拔她——那去完成拉攏臥底的任務,做些實事,何嘗不是提拔呢?
不過,作為一個大腦空空的女仆,死在半路上也是不稀奇的事。
啞巴拍拍手掌,一群訓練有素的女仆們魚貫而入。
[五天時間,讓她成為一個魅力非凡的貴族小姐。]
女仆長的下屬們低頭的動作也是整齊劃一:“是的,大人。”
“不!你不能——我才不要去那個窮鄉僻壤……放開!放開!”
這樣,主人交代的任務之一就完成了。
啞巴神色沉冷地離開漢娜的小房間,無視了裡麵的尖叫與碰撞。
自始至終,她一眼都沒給那個癡心妄想的虛弱家夥。
啞巴依舊踩著染血的白皮鞋踏上小道。
——然而,連女仆長一眼都懶得給予的漢娜,在眾人的拉扯按壓下,狼狽地跌在了地上。
她抬眼,看見門外那雙漸行漸遠的白皮鞋,露出一個細微而詭異的笑。
這抹笑一閃即逝,一團混亂的女仆們沒有一個人看到。
【十幾個小時前,深夜】
漢娜正在自己的小臥室裡塗指甲,突然聽見窗外一陣窸窣。
她抬眼看去,發現窗玻璃那兒映出一個撲扇著蟬翼的影子——那是一隻廉價的機械甲蟲。
一次性的玩意兒,最低等的機械生物,街頭幾個銀幣就能買到的小東西。
——當然,在其他人眼裡,都是這樣的。
“漢娜,你窗台上又停那種小玩具了!快收拾好!”
鄰間的某個女仆不耐煩地嚷嚷:“‘嗡嗡嗡’地亂叫,你就不能消停點嗎!”
漢娜聽出她嘴裡那點指桑罵槐的意思,便吹吹指甲油,慢騰騰走過去,打開窗戶。
她先是神色如常地把嗡鳴的甲蟲捉進自己手裡,又抬高嗓音,對著旁邊叫道:“是哪個蟲子‘嗡嗡’叫呢?我怎麼沒聽見?你再叫幾聲?”
“你——!”
回複隔壁小女仆的,是一聲重重的關窗聲。
她氣得臉都歪了:這個才來宮殿乾了三年活的懶貨!
漢娜把窗戶關緊,又檢查了一遍自己的門鎖,才走向了書桌。
她把攏在掌心裡的甲蟲放在桌上,打開抽屜在最上麵的隔板裡摸索了一陣,拿出一顆細細的回形針。
這是他們兄妹之間的小伎倆——小時候,他們頭腦還算聰明,又對機械感興趣,便自己在市麵上販賣的小甲蟲裡拆拆解解,弄出了一種獨特的藏秘密的小方法。
所以,這是她兄長漢納傳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