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保護哪有信任好玩
狄利斯是個嘴賤而欠揍的家夥,伊莎貝拉一直很明白這一點。
但即便是嘴賤如狄利斯——麵對伊莎貝拉本人,麵對他的老大、小夥伴、未婚妻——
他向來是以“我覺得你超可愛”“將來一定會長成美女”“外貌美豔”“五官標致”“像星星一樣閃閃發光的頭發”……等等讚美之詞,來形容伊莎貝拉作為女性的魅力。
所謂“嘴賤不能cue媳婦”“懟媳婦不能懟外貌”“懟媳婦醜永遠是原則性錯誤”……等等世界級定理嘛。
↑況且機械師本就認為伊莎貝拉本身的美貌完全沒有可懟的地方,不容爭議的全世界最漂亮
——這樣一個嘴炮,伊莎貝拉已經習慣了他用輕佻語氣說出的彩虹屁,而不是“惡心又空虛又醜陋的老女人”。
惡心……?
空虛……?
醜陋……?
對麵,完成了“成年的我絕不會說出口的話”成就,並成功達成三連擊的年幼的小狄利斯——他渾然未覺,依舊用那種死寂的眼神盯著她。
公爵簡直氣得兩眼發黑——但她還沒破口大罵,靈魂又飛了出去。
……這種情況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終結?
混亂,擠壓,亂七八糟的人臉與亂七八糟的尖叫。
伊莎貝拉的靈魂又被拉扯到了下一個時間點的瑪麗身上——從A點到B點,從B點到C點。
【懷特小姐,我不明白。】
與之前那些混亂的“跳頻”一樣,伊莎貝拉飄搖在異時空中的靈魂,再次被這個稚嫩童聲化成的風箏線……輕輕扯了回來。
他就像是她的錨點。
伊莎貝拉這次恢複意識時,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那個白色辦公室的椅子上,手裡旋轉著一支鋼筆。
她氣喘籲籲地看向對麵。
墨藍色眼睛的人偶沉靜地被綁在拘束椅上,腳上纏著沉重的鐐銬,嘴上還戴著口枷。
……一幫畜生東西。
伊莎貝拉剛才被這小孩懟起來的火氣,又因為此情此景,逐漸熄滅。
他們這麼對他。
他們一直這麼對他嗎?
公爵倉皇地丟下了手裡的鋼筆——小狄利斯悄悄動了動耳朵,疑惑於這個一直在用“5,4,4,2,1”的手勢轉筆的女人為什麼終止了手上的動作——
她伸出手臂,傾身靠過去,想把他身上的鎖鏈和皮帶解開,想給他一個擁抱。
但伊莎貝拉猛地止住了。
她發現這個小狄利斯正因為自己的靠近而顫抖。
……他厭惡我,害怕我。
我……現在不是伊莎貝拉。
我現在是個白衣服的劊子手。
公爵隻好僵硬地收回手,輕咳一聲:“什麼……什麼事?我們之前在討論什麼事?”
她逼著自己把目光從小狄利斯手上的拘束帶移開,從他緊緊攥起的拳頭上移開,放在他的臉上。
這個被囚於白塔的人偶,無論是憤怒還是害怕,表情都是毫無波動的死寂。
“懷特小姐。”
他語氣鎮定地說,伊莎貝拉這才發現男孩已經是八|九歲的模樣,比初見時那個蜷縮起來的五歲小孩成長許多:“我不明白。為了更好地掌握實驗中特殊金屬的運用,我提供的報告申請是合理的,我個人進行的製造實驗也應當是合理的。”
……什麼玩意兒?
你們這些高智商的家夥說人話會死嗎?
為什麼你八|九歲的時候就不說人話了?
伊莎貝拉不明白之前他們在討論什麼,隻能順著狄利斯的話往下問:“你確定這合理嗎?”
你搞了什麼製造實驗?能換個簡單的詞解釋一下嗎?
小狄利斯不明白她的意思,他也不可能知道,瑪麗的身體裡有一個逐漸衰弱,不間斷掉線再上線的靈魂。
老大說這是個惡心的女人,所以這就是個惡心的女人。
老大讓我遠離她,所以我就去遠離她。
故此,他很快收起了那點疑惑與好奇心。
“我隻是用那些實驗後剩餘的金屬,製造了一條機械長鞭。為此,我向你們提交了‘使用廢棄金屬進行研究’的申請報告,而你的確批準了這份報告。”
墨藍色眼睛的男孩抿起嘴唇:“我承諾不會將這條長鞭用於任何武器研究,也不會把它當成攻擊白塔的武器。它隻是我要送給友人的平安符。”
機械長鞭。
這個名詞讓公爵的腦子嗡嗡亂響:“什麼……友人?平安符?”
小男孩又抬頭瞅了她一眼,拳頭無聲地攥緊。
“這沒什麼好驚訝的吧,懷特小姐。你前幾個月就向我描述了你的聰明才智——量子空間門的建立是你一手促成的,我和伊莎貝拉的交流也是你設計的。是你親口說的,‘那扇門我想什麼時候關閉就能關閉’……既然你計算了伊莎貝拉對我的重要性,以此要挾我完成了那些實驗……”
“現在假裝一無所知,真的很無聊。”
伊莎貝拉從他的眼底看到了濃濃的憎恨和畏懼。
她情不自禁地畏縮了一下。
“我……”
我不是要挾你的那個人。
我也不是傷害你的那個人。
我是,我是……
小狄利斯見她又出現了莫名其妙的悲傷——他為能從這女人臉上讀出“悲傷”的情緒感到震驚與惡心——最終,小狄利斯決定眼不見為淨。
他低下頭。
“黑塔的小夥伴似乎是個非常強大的老大,我能從她張揚的語氣裡想象出她揮舞拳頭罵罵咧咧的樣子。根據你的惡意,我想你為我選擇的同齡玩伴也不會是個普通人。
——但我才不相信她能‘乾翻一切擋在我麵前的壞蛋呢’。
伊莎貝拉不能直接麵對那些壞蛋,伊莎貝拉也不能衝到白塔這兒來,這會讓她受傷。這點你和我都明白。尤其是你……既然你要通過伊莎貝拉控製我,就必須保護好她。
伊莎貝拉的拳頭不能受傷,伊莎貝拉的皮膚也不能淌血……”
“所以,”儘管我的老大世界第一厲害,“我需要製作一件強大武器,親手送給她。隻有伊莎貝拉擁有我親手製作的武器,我才能安心,我才能確保她的存活。這是我們做交易前說好的,懷特小姐,達成你那些目的前保護人質的安全也是每個合格強盜的基本功。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出爾反爾……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沒收我做好的長鞭。”
“請把它還給我。”
他在長大。
從那個蜷在角落裡、了無生氣的孩子,到抑製住身體的顫抖、麵對白袍劊子手冷靜談判的孩子。
但是,但是——
“你也還是個孩子啊……”
公爵覺得自己顫抖得比這個孩子還要厲害,白塔的這些人怎麼敢,他們怎麼敢——為什麼,狄利斯,為什麼要把狄利斯這樣——
那個嘰嘰喳喳、涉世未深的嘴炮,難道不應該擁有一個安穩幸福的童年嗎?
那個幾乎沒看到這個世界任何陰暗麵的家夥,難道不應該是永遠沒心沒肺嗎?
難道他不應該,不應該……不應該被我好好保護著啊?!
——操|蛋的陰謀,無恥的大人,戰火和殺戮,這些東西——
這些東西交給我解決好,他就應該是我最珍貴的、最周全被保護的——
“什麼?”
對麵,隻有八|九歲的小孩皺眉。
伊莎貝拉再次感受到了靈魂被拉扯出去的混亂。
她伸出手,想不管不顧地去撕扯狄利斯身上的拘束皮帶,卻發現自己逐漸失去了對這個身體的掌控權。
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從來沒有這麼無力過。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伊莎貝拉被徹底抽離出這個時間點的前一秒種,還在努力去觸碰他身上的鎖鏈——
然而,公爵微薄的努力隻讓她多停留了一會會兒。
她的靈魂浮在錯亂時空的入口處,在一片即將攪亂腦子的重影中,終於看到了自己離開後的那個身體的主人——那個坐在桌前的白袍女人似乎是愣了愣,重新抓回鋼筆,端著甜膩的笑容把玩起來。
“不,這有問題。”
伊莎貝拉聽見這個劊子手輕飄飄地說:“我的確批準你製造一件送給你那位小夥伴的禮物……我以為,那頂多是匕首、護甲……但你卻創造出了一個奇跡,狄利斯。我最完美的人偶……你在那條鞭子上花費的心血太多了,幾乎遠超我們要求你完成的正經實驗……”
【事實證明,它的破壞力,完全可以毀掉這座白塔。】
【在確保你完全服從我們之前,你製造的這條長鞭,會一直鎖在我的抽屜裡。】
【至於你,做出能破壞整座白塔的武器,不管是出於有意無意,我都有必要施加懲罰……】
伊莎貝拉的靈魂再也無法多停留了。
她沒能聽完那個白袍女人打算如何懲罰狄利斯,就再次被拋入時空的亂流裡。
伊莎貝拉所能掌控這個“瑪麗”的容器的時間,其實是越來越短的。
她似乎根本什麼都做不了——隻能在清醒的片刻,攔住走廊上的狄利斯,給他塞點點心,想要安撫地揉他的耳朵……
她被獨自拋在“白塔”這個混亂恐怖的絞肉機裡,每當她想實行什麼計劃,對被困的狄利斯伸出援手——靈魂就立刻從瑪麗的身體裡飛了出來,飛向下一個時間點。
麵對命運,一抹靈魂無能為力。
那幾十分鐘的上線時間,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麵後短暫的喘息。
——混蛋!混蛋!混蛋!你們打算對他做什麼?!你們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是不會屈服的,我不可能放棄,我,我一定會想辦法保護他——
【不!我不相信!這不可能!你們這些……你們這些……】
【……請……請開始實驗吧。】
狄利斯的聲音再次成為了拉回伊莎貝拉靈魂的棉線。
但他聽起來與以前都不同——他在尖叫,他在祈求,卑微得不可思議。
出什麼事了?又發生了什麼事?
她急不可耐地順著這份牽引力回到瑪麗的身體裡,還未緩過勁來,就搖著發暈的腦子去尋找狄利斯——
“求求你。”
公爵僵住了。
她聽見,屬於狄利斯的聲音近在咫尺,就在自己腳下。
她很慢很慢地低下頭。
然後看見了一個戴著鐐銬,跪在地上,卑微拉住她衣角的少年。
他已經十一二歲了。但他還是瘦削弱小的。
要問為什麼……因為,這個被捆在拘束椅上依舊百無聊賴的少年,他在哭啊。
“求求你……求求你……隻要你能回到那個時間點……隻要你能讓她存活……拜托……伊莎貝拉不會是這種結局……我都給你!我的血液也好,我的骨頭也好,靈魂也好……都給你……都給你……”
卡斯蒂利亞公爵,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死於火刑。
沒有她的死去,就沒有他的誕生。
這本是不可逆的時間線,卻撞上了兩個瘋子般的天才——
第一個瘋子,罔顧人倫,為了掌握時間與空間的秘密,墮落成了豬狗不如的畜生玩意兒。
第二個瘋子,涉世未深,終其一生都被囚|禁在高塔,卻因此獲得了逆轉時間的天賦。
是的。
由懷特一手創造的狄利斯,由第一個瘋子一手製造的完美人偶……
既然是完美的,又怎麼可能僅僅充當他的“容器”呢?
既然狄利斯的血可以回溯時間。
那狄利斯的骨頭就可以充當穿越時空的裝置。
至於狄利斯的靈魂……他的大腦,他的思維,他的洞察力與創造力,都是向時間領域發起挑戰的強力武器。
傳說般的機械師,奇跡般的機械師,神話般的機械師。
傳說裡的完美工具,奇跡般的完美造物,神話中才會出現的完美人偶。
——狄利斯本身,就是最高的機械造物。
【現實,鐘樓】
“你知道嗎。”
成年的黑發男人依舊在閉眼等待,“我的記憶沒有複原時,為了弄清楚你的計劃,曾畫了一張思維導圖。”
伊莎貝拉體內的懷特笑盈盈的:“你一直很聰明。從那個時候就知道了?”
“顯而易見。我假設那個‘完美的,能夠回溯時間的機械產物是0。’”
“0應當由‘初代公式’,‘初代構思’,‘神秘藥劑’共同組成。但‘神秘藥劑’是我的血液,‘初代公式’隻有我才能從頭到尾完整推導,‘初代構思’……”
懷特聽著他的自我剖析,忍不住輕聲歎息。
“你真完美。不愧是……”
狄利斯幫這個陰陽怪氣的家夥說完,口氣依然平靜:“‘我’不愧是‘白塔的星辰’嗎。也不愧是‘掌控時空的媒介’啊。如果沒有我自願成為你穿越時空的裝置,你是不可能以靈魂的狀態在這些時間點裡來回穿梭的吧。”
那個窺見了小夥伴既定的命運,絕望到哭泣的孩子,隻能心甘情願地向你奉獻一切,成為你最後一個實驗品,成為你穿越時空的媒介。
隻有這樣,隻有你掌握了穿越時空的能力……才能拯救行刑前的伊莎貝拉。
“……哼,就算你全部都清楚,現在又能做些什麼呢?”
我?
我能做什麼?
我能做的,早在一開始,就做好了。
“話說起來,你的惡趣味真是令我作嘔。”
狄利斯平靜地說,“向時間與空間的‘神之領域’發起挑戰,為此完成的終極裝置……竟然命名為‘星辰’?你想表達,自己能主宰天空和宇宙嗎?創造我的時候,應當也是故意的吧……”
給了我與“夜空”“星星”相仿的發色與眼睛顏色。
懷特倒是很滿意:“你很厭惡嗎?哼……你的靈魂,你的命運,乃至你的眼睛你的發色……都從未逃脫過我的掌控……”
不。
當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