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寺園子清雅,多紫薇與桂花,春秋皆是賞花的好去處。此時早桂花已開,濃綠枝葉之間朵朵金黃小花如星子一般,雖不繁密,卻更顯清雅。
綺年解了手出來,隻覺微風中香氣沁人心脾,不由得走得慢了些,歎道:“偷得浮生半日閒,若日日都能這般無憂無慮多好。”
如燕欲待要說姑娘自尋煩惱,想起周家三房糾纏不休,那話到了嘴邊說不出來。主仆二人相視片刻,不約而同都歎了口氣。
綺年失笑道:“罷了,快些走罷,想必他們等急了。”正說著,隻見前頭人影一晃,卻是個和尚模樣的人一頭撞進園子裡來,猛見了綺年與如燕,急急單掌打個問訊,轉頭便往另一條道上走了。
綺年眉頭一皺。西山寺春秋二季來上香的多是富家女眷,雖說和尚是出家人,也不好與太太姑娘們多見。是以每逢此時,寺中僧人均極謹慎,多是年老僧人或年幼沙彌引導知客,似這等壯年僧人卻是從不朝相的
如燕忍不住道:“怎的這僧人這般不知禮數?到處亂走,衝撞了誰家可如何是好!”
那僧人轉身之時,綺年眼尖,瞥見他耳朵後頭好長一條疤,向下一直伸入衣領之中,向上卻在耳背後突然消失,看起來頗有些彆扭。綺年不由得心下思索片刻,忽然道:“快些走,我們趕緊下山要緊。”
如燕不解道:“為何?姑娘慢些走,這些石子兒路,長了青苔是要滑跌人的。”
綺年扶著她手越走越快,低聲道:“那和尚有些古怪,怕不是善類,我們快些離了這地方穩當。”那和尚耳朵後的疤突然消失,似乎是被什麼東西遮沒了,莫非根本不是和尚,隻是頭上戴了個假頭套,才會將疤遮了一半去。
綺年跟正常人一樣的有好奇心,但是更知道“好奇心殺死貓”的名言。更何況如今她是個理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小姐,最好的辦法就是收起好奇心,快點躲開任何可能有麻煩的地方,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回了禪房,丫鬟們已經將東西收拾乾淨,綺年也不說在園子裡見到的人,三人說說笑笑往外走去。
因女眷來得多,寺門外頭寬敞之處香車小轎一列兒排開,十分好看。
冷玉如之父隻是八品主簿,家中並無馬車。因與韓嫣家相距不遠,故而是搭著韓家的馬車來的,此時二人便與綺年道了彆,一起上了韓家的雙駕馬車。
綺年來得晚些,自家的馬車在十數步之外,趕車小廝已擺下腳凳,如燕在一邊扶著,等著綺年上車。
這裡未出閨閣的女兒家出門皆須戴帷帽,長長的麵紗飄墜下來,實在是有點礙手礙腳。綺年一手撩著麵紗,一手把著車門,剛剛上車,隻聽風聲驟響,拉車的馬兒一聲長嘶,突然前腳提起,接著便衝了出去。
馬車這一前衝,綺年一頭便被甩進了車廂裡。隻聽外頭一片的驚呼聲,衝撞得旁邊幾輛馬車上的馬兒也驚著了,頓時寺門外亂成一片。
綺年此時自然顧不上彆人,隻是死死抓著車廂邊兒不放手。這裡道路雖然平坦,但右邊依山,左邊卻是山坡。馬車慢行時倒不覺什麼,這般瘋跑起來,一個不好車若翻下山坡去,隻怕自己不死也得半殘。想要跳車,這馬車的車廂窗戶極小,若要跳便得從前麵爬出去,這種顛簸,要是自己往外爬,說不定還沒等做好準備就被甩出去了。
綺年一手抓著車廂邊兒,一手用力把車簾扯了下來,隻見一匹馬後臀處插著一點銀亮的東西,已經滲出血來,難怪會瘋成這樣。另一匹馬倒是沒事,但被同伴扯著,不跑也不行。控馬的韁繩已經鬆了,隨著馬匹狂奔甩來甩去,綺年幾次伸手去抓,都沒抓住,嘴裡籲籲地招呼了幾聲,一時也不能把馬安撫下來。
眼看前頭山路拐彎,若是馬匹亂擠,摔下去後果不堪設想。綺年把心一橫,正想跳車,忽聽風聲破空,不知哪裡一支弩箭射來,不偏不倚,正射在驚馬的膝彎處,隻聽馬兒一聲驚天動地的長嘶,四蹄一屈,撲通跪倒。整輛馬車都被橫甩了開去,幸好這山路向內彎曲,馬車撞在山壁上,雖然撞得險些四分五裂,卻好過被甩到山坡下麵去。
綺年咕咚一聲撞在車廂上。幸而她抓得緊,撞上去的時候又彆開了頭,雖然肩膀疼得幾乎脫臼,臉卻沒有傷著。她喘了口氣,掀起窗簾一看,隻見上方山坡立著個人,身著黑色錦服,一頂笠帽低低壓著遮住了臉。見馬車倒地,那人隻略一注目,便轉身消失在樹林之中。
後頭傳來呼喊聲,周家的車夫和小廝見出了這事,隻嚇得魂魄出竅,拚命的追在後頭。無奈兩條腿哪裡跑得過四條腿,隻道事情休矣,隻消自家小-姐有個三長兩短,今日這些人的命怕都不夠賠的。後見馬匹突然長嘶跪倒,馬車撞上山壁,那心更是懸到了喉嚨口,邊喊邊衝過來。
綺年頭上帷帽已經被摔到車廂角落裡,幸而尚未損壞,便拿起來戴上,整了整麵紗,從車廂裡爬了出來道:“我沒事,你們不必喊了,張張慌慌,像什麼樣子。”雖然如此說,其實腿也已經有些軟了,強撐著一口氣罷了。
小廝不敢上去亂扶,垂手站在一邊,過了片刻韓家的馬車趕到,如鸝如燕連喘帶跌地從車上跳下來,也嚇得魂飛魄散,急道:“姑娘可傷了哪裡?”
韓嫣從車裡探出身來,急著喊道:“還問什麼,快些扶上來,讓人去請大夫!”
綺年擺手止住眾人忙亂,自己上了韓家馬車。這會那股後怕勁兒已經過去,腦子也清醒多了,活動一下手腳也並無什麼大不適,隻是肩膀疼而已:“彆鬨得儘人皆知的,又嚇著我娘。我隻撞到了肩膀,皮肉傷罷了。”又吩咐道,“回去太太若是知道了,我隻找你們!”
小廝嚇得半死,哭喪著臉道:“車都撞成這樣,太太怎會不知?”
綺年想了想:“就說我在寺裡上香的時候,外頭馬驚了,彆說我在車裡。”忽想起一事,低聲對如燕道,“把馬身上的東西拔下來,彆聲張。”
韓嫣和冷玉如都駭得不輕,待綺年在馬車上坐定了,上下檢視確實並不曾撞得頭破血流,這才雙雙鬆了口氣。韓嫣雙手握在心口處長籲了口氣:“菩薩保佑,可嚇死我了。這馬怎的突然就驚了?”
如燕爬上車來,將兩件東西遞給綺年,卻是一支黑色弩箭與一枚銀色菱形鏢。綺年拈起那菱鏢看了看,道:“什麼馬驚了,這東西紮在馬身上,不驚才怪。”
韓嫣與冷玉如都圍上來看,韓嫣眉頭一皺:“哪裡來的這東西?朗朗乾坤,竟然有人如此大膽要謀人性命?讓我爹派人去查!”
綺年搖了搖手:“這事你還是不要管了,彆再惹上什麼事倒是麻煩。”
冷玉如掂了掂那支弩箭:“這東西沉得很,又是哪裡來的?”
“有人用這箭射在馬腿上,才救了我。”綺年也覺心有餘悸,靠在車廂裡歎了口氣,“不然這馬狂奔下去,還不知怎樣。”
冷玉如的二哥也是個武舉,略略知道一些,沉吟道:“馬這般狂奔,能射中殊為不易,這人莫非有什麼來頭?”
綺年疲憊道:“正是怕有什麼來頭,我們且彆惹麻煩。想來今日之事也不是衝我來的,怕隻是池魚之殃,莫要鬨大。倒是這些日子少來這西山寺才是。”
韓嫣拉起綺年的手,隻見十片指甲因先前死死摳著車廂,已經不成樣子,還有一片掀了起來,沁出些血絲,連忙叫晴書拿些藥粉灑上,又拿自己帕子包了,歎道:“伯母若看見了,今日之事也瞞不住了。也不知到底出了什麼事,平白你遭了殃。”
綺年不由得想起在寺內撞見的那個假和尚,隱隱覺得今日之事並不簡單,自己一個女兒家,有麻煩還是躲得越遠越好,於是鄭重其事又叮囑韓嫣千萬不要去催問韓同知,更不要提這菱鏢與鐵箭之事。
韓嫣看她說得鄭重,也隻好答應了,用馬車一直將綺年送回家中。
雖然對吳氏說是在寺中上香時空馬車驚了,吳氏也少不得後怕。綺年將手縮在袖子裡,隻說累了,遮遮掩掩回了房自去上藥。幸而傷處並不明顯,這事總算遮過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