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翹轉身一看,不由一怔:“難道不是姑娘府上的人?”因這女子穿著與如燕等人相近,她當真以為是綺年的丫鬟。
這一句話出來,兩人頓時都明白了,青翹一指那女子:“你是什麼人!”
若真是個小偷,被人這一喊必然轉身就跑了。一個年輕女子,青翹這邊人多,還有幾個孔武的婆子,也不怕她鬨什麼。一邊質問,一邊就要上前擋住綺年。總歸是自家夫人請來的客人,又是未出閨閣的小姑娘,驚著了就不好。
卻不想那女子非但不跑,反而猛地把手往包袱裡一伸,再抽出來時寒光一閃,已經多了一把匕首。青翹一眼看見,駭得一聲尖叫:“快來人!有歹人!”
叫聲未了,那女子左手一揚,一點銀光射入青翹胸前,青翹仰天便倒。綺年伸手想扶她,卻見她那石青褙子上插著一枚菱形銀鏢,一大半已經沒了進去,洇開一團血色。
不過綺年也隻來得及看了一眼,眼前一花,如燕一聲叫到一半,已經被摔了出去。綺年脖子上一緊,卻是被那年輕女子勒住,雪亮的匕首已經架在頸間,壓低了聲音道:“不許叫,快開船!”聲音卻有些沉啞,並不是女子聲音。
綺年後背緊貼著這人胸前,覺得一片平坦,登時明白,原來是個男扮女裝的,真難為長得如此俊秀,加上衣領遮住了喉結,一時根本看不出破綻。
幾個丫鬟都嚇得呆了,船艙裡人被驚動,伸出頭來看,一見這副樣子,失聲尖叫,頓時船上岸上都驚動了,亂成一片。
綺年被那條胳膊勒得喘不過氣來,隻覺得那涼冰冰的匕首在脖子上刮來刮去,汗毛直豎。這會兒什麼都亂了,這假女人若想逃跑,少不得隻能拿自己當人質;萬一逃也逃不掉,說不定就會殺人……自己到底是有多倒黴才會在彆人家的船上遇到綁架……
還是得自救。綺年用眼角餘光看見後邊船上劉管事已經帶著人匆匆下船往這條船上跑,當下困難地喘著氣說:“你要勒死我了!”
那男子正在心煩,反而把手臂更一收緊,冷笑道:“拉你陪葬也不錯!”
綺年兩手拚命掰他的胳膊:“勒死了我,你拿誰當人質?”
男子冷笑一聲,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立刻開船,否則我就殺了她!”胳膊到底是鬆了鬆,讓綺年喘過了氣來。
甲板上亂成一團,艄公也不知究竟該不該去開船。林家的幾個管事已經圍了過來,到底是總兵府的家人,手裡也橫刀握棍的,隻是看見那男子刀緊緊架在綺年脖子上,一時都不敢上前。一個管事拿刀一指道:“快把姑娘放開,饒你不死。”
那男子不屑地冷笑了一聲,刀子一緊,在綺年脖子上輕輕劃出一條血痕:“馬上開船,我數到三,船若不動,她的頭就要動了。”
綺年這時候反而冷靜了下來,輕聲說:“我若死了,你也非死不可。”這是個亡命徒!在看見那枚菱形銀鏢的時候她就知道了,就是這人在西山寺前驚了她的馬車。想起韓嫣說過內衛來辦差,綺年目光不由得往岸上掃去,但是人實在太多,她看不出來這裡頭哪些人是內衛。但想必是有的,否則這人不會死死非抓住一個人質不可。倒是好算計,廣西總兵夫人的船上,內衛也要顧忌一二分的。
架在綺年脖子上的刀有些抖,綺年淡淡道:“我不明白,你為何要鬨這麼大陣勢。若是剛才你退下船去或者乾脆跳水逃走,誰還能抓住你?”
“閉嘴!”男子胳臂又緊了一下,“你懂個屁!”
綺年雙手蓄力,低聲說:“那麼是有人已經盯上你了,你逃不掉了?”
“閉嘴!閉嘴!”男人明顯地暴躁了,厲聲吼道,“開船!”
綺年突然尖叫一聲:“不要放箭!”
男人的精神正在極度緊繃之中。他明明知道周圍有內衛的人,卻不知道藏在何處。那日在西山寺,他雖然驚了馬車趁亂逃出,卻也中了一箭。混亂之中他甚至不知是誰射的箭,長了眼睛一般在人群中仍舊瞄準了他,若不是他及時閃了一閃,隻怕就被從喉嚨處射個對穿。此時猛聽綺年喊出一個“箭”字,不由自主就拿眼睛四下去看,手上不覺鬆了一鬆。
綺年等的就是這時候,覺得脖子上的匕首移開了一些,立刻雙手抓住男人的手腕,用力向外一掰。十三歲的小姑娘,手上自然沒有多少力道,但是男人猝不及防之下,倒也被綺年推開了一點。綺年自知力氣不足,接著低下頭去,狠狠一口咬在男人手腕上。耳邊隻聽男人悶叫了一聲,頭皮一緊已經被揪住了頭發往上提。綺年發了狠,死死咬著不鬆口。她就不信,手腕被咬著,這男人還能拿匕首來割她脖子!
揪著頭發的手迅速鬆開,掐住了她脖子,綺年喉嚨一緊,禁不住想大罵,總兵府的人呢?都死了嗎!
不過還沒等她想完,掐在脖子上的那隻手忽然鬆了勁,綺年隻覺得自己咬的那隻手也軟了,男人歪歪栽倒,將她也拖倒在地。如鸝衝上來抱住了她:“姑娘,姑娘沒事了,沒事了!”
綺年一嘴的血腥味,鬆開的時候隻覺得自己的牙都咬得疼了。回頭看去,男人倒在甲板上,一支黝黑的短矢從右邊太陽穴射進去,傷口邊緣正慢慢洇出些紅色來。綺年一陣惡心,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離了男人,坐在甲板上乾嘔起來。
林夫人在船艙裡幾乎驚掉了魂兒,這時候終於可以出來,忙叫連翹端了碗水來給綺年漱口,又把她扶進了船艙。
青翹方才已經被人拖了進來,好在那銀鏢打在鎖骨邊上,被骨頭卡住,並沒有鑽進肉裡去,已經拔了出來裹了傷,這時候臉色雖蒼白,神智卻清醒。如燕卻是想護著綺年,被硬生生摔了出去,後腦上一個大包,正在頭暈嘔吐。綺年知道她多半是摔出了輕微腦震蕩,硬按著不讓她起來,自己定了定神,跟林夫人行了禮。
林夫人一把抱著她,急得眼圈都紅了:“方才嚇死我了,你若有個磕碰,我如何對得起你娘?天幸是沒事,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又叫,“快去熬定神湯來!”
其實綺年這會兒已經好多了。第一次被綁架,第一次親眼看見死人,當然是嚇得不輕,但是總歸活了兩世,膽子比一般人要大一點,現在知道沒有事了,雖然還有些後怕,卻也安定了不少。隻是嘴裡那血腥味兒似乎總是不去,十分難受。
林夫人抱著綺年安撫了一會,其實自己比綺年嚇得還要厲害:“究竟是個什麼人,竟然男扮女裝的想要混到船上來。”想著若不是綺年發現得早,等船開了,說不定這一船老少都成了人家的囊中之物,更是後怕。好半晌才想起來:“悅然,來給你姐姐見禮。”
綺年這會才注意到船艙角裡有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一直被一個穿石青褙子的大丫鬟護在身後,方才竟然沒有看見,想來便是林夫人所說的那個女兒林悅然,連忙先叫了一聲:“妹妹可受驚了?”
林悅然穿著銀紅色小襖襦裙,一張圓圓的小臉頗似林夫人,隻是嚇得蒼白,這時候才緩過來,有些搖晃地行了個禮:“姐姐。”
林夫人心疼,張手把女兒也摟進懷裡:“可嚇壞你們姐兒倆了,真是造孽!”
正說著,連翹從外頭進來:“夫人,有兩位爺要求見夫人,說是方才那事驚了人,來與夫人道惱的。”略一猶豫,又低聲道,“奴婢看岸上似乎有不少人,像是官兵呢。這兩位爺,大約是領頭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