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已決。”吳若釗看著淡杏色的帳帷出神。留夜的一盞紅紗燈的燈光投在上麵,氤氤氳氳竟然微有血色,“不過,隻怕二弟那邊不作如此想。”
吳若錚的性子與大哥截然不同,雖則也是個文人,卻是個殺伐決斷的性子。且他是庶子,多年來官場拚殺,更多是靠著自己的努力,因此主意格外的大。就是吳老太爺生前,也不是很能管得住他。如今父親不在,異母哥哥的話就更難讓他聽從了。
“老爺好生跟二叔說說,自家兄弟,把話說開來總是好的。”李氏這話說得也並無把握。雖說吳家這一代隻有兄弟兩個,但二人的關係並不十分融洽。
吳老太爺治學為官名聲都好,可說修身平天下皆有所成,唯獨齊家這一項情況不甚佳。他初娶六品武官之女黃氏,黃氏理財管家是一把好手,唯獨行事太過剛硬。吳老太爺那時候年少,意氣風發,少不得也向往個紅-袖添香。無奈黃氏女工出色,還會騎馬拉弓,唯獨不愛讀書。
說起來也是黃氏這不通詩書的名頭太響了,吳老太爺的上司憐他對著悍妻無話可說,便送了他一個妾。這妾本是個官家小姐,後來家裡犯了事被抄沒,女眷皆成了官奴。這小-姐卻精於詩畫,恰是吳老太爺心目中的紅顏知己。
本來這不算什麼大事。再是個知己,也是個官奴,就算再抬舉也抬舉不上去,生了兒女身份也不高。可是黃氏眼裡不揉沙子,雖對庶子庶女並不苛待,卻對這妾十分厭惡,鬨了不少的氣。吳老太爺在朝廷上十分圓轉,在家裡卻做不到這麼自如,雖不至於到家宅不寧,也是差不太多了。
吳若釗八歲之時,黃氏去了,吳老太爺又續娶了顏氏。顏氏進門,對前頭的兒女們麵子上總過得去,但也並不十分親近,尤其是嫡庶分明,一對庶兒女的日子反過得不如前頭嫡母在世的時候好。到了這時候,四個兒女才漸漸有了點同病相憐的感覺,然而之前的嫌隙終究是太大,因此老太爺去世之後,兩兄弟在仕途上雖則相互援手,卻怎麼也達不到全無隔閡。
吳若釗也歎了口氣:“聽不聽的,我做兄長的也要把話說透。罷了,這些都待二弟回京再說罷。倒是那院子要勞煩你,好生收拾收拾。”
李氏嗔道:“看老爺說的是什麼話,二叔要回來,自然是我的事。老爺說這話,倒好像是跟我生分了。”
吳若釗嗬嗬笑了一聲,伸手摸了摸妻子的頭發:“霄兒也十七了,他的先生看了他的文章,說今年秋闈十之八-九是必中的。若真中了,他的親事也可以物色起來了。”
李氏猶豫了一下:“明年就是春闈,若是霄兒能中進士,那比舉人又好得多。到時候再去說親,姑娘的門第兒也能再高些。”
吳若釗搖頭笑道:“進士豈是那麼好考的?依我的意思,霄兒中舉不難,若要中進士卻還差著點火候。明年的春闈我連場都不太想讓他下,若不成還好說,若是中個同進士,那可就……”同進士雖然也是進士,但是名聲上就差一點。都說同進士、如夫人,把二者相提並論。吳家這樣的人家,吳老太爺不必說了,吳若釗兄弟也都是二榜進士,若是到了第三代的長子中個同進士,恐怕要被人偷笑了。
李氏遲疑道:“其實霄兒才十七歲,也不必太急。”她是知道自家兒子會讀書的,明年考不上,三年後也差不多該能考上才是。舉人與進士相差且不是一點半點,若是兒子中了進士,出去說親立時便能再高上一等。
吳若釗笑起來道:“彆人家中都是嚴父慈母,隻見做娘的催著兒子成親。到了我家,卻是你這做娘的隻顧著兒子讀書了。”
李氏麵上一紅,低聲道:“妾身哪裡是不急,隻是隻這一個兒子,自然盼著他有出息才是最要緊的。何況他是嫡長子,若是媳婦娶得不好,隻怕家宅不寧。”嫡長子將來是要頂門立戶的,吳家雖然不似那些勳貴人家有什麼爵位要繼承,但若是長媳理不了家,那也是大麻煩。何況若尋個高門大戶家的姑娘,將來也得嶽家些許助力。
吳若釗點了點頭:“夫人所慮甚是。不過依我看,隻要姑娘好,倒不必門第特彆高。”壓低了聲音,“尤其那些勳貴人家,聽著雖好,隻怕齊大非偶。自然,若是一時沒有好的,也不必著急。”
李氏明白丈夫的意思。第一是不要攪進立儲之事,那些與各皇子交好的人家,還是該避著些。若是挑不到合適的,也能拖一下。若將來立儲之事塵埃落定再尋親事,也不是不行,隻怕這日子拖得太長,反把兒子耽擱了。
吳若釗今夜聽了這選秀之事,一時間無數念頭都湧上來,反而沒了睡意,又道:“再過兩個月就是雯兒及笄了吧?雖說是庶出,也是長女,該好好辦一辦才是。”
李氏應了一聲,心裡卻不太情願。她自覺對兩個庶女已然十分寬容,可是不管做什麼,吳知雯總是能挑出點毛病來,雖然不敢當著嫡母的麵說什麼,但那臉色也夠精彩,更何況還有一個孫姨娘,時不時的總往康園跑。隻是丈夫既然說了,她也隻能應下。
不說這邊夫妻二人在談論兒女之事,時晴軒那邊,孫姨娘也正靠在吳知雯床頭,絮絮與女兒夜話。
“明兒早上去給祖母請安,我看那丫頭要吃祖母的冷眼了。”吳知雯頗有幾分幸災樂禍,“虧得祖母還賞了她那麼多東西,竟然當著祖母的麵提什麼孝期。”
孫姨娘有幾分無奈:“我的姑娘,你管她做什麼,倒是該想想你的事。”
吳知雯也有幾分倦意,懶懶道:“我有什麼事?”
“便是上巳節啊。”孫姨娘有些著急,“四姑太太是國公夫人,交際的都是京中勳貴,難得她肯帶你出去,還該找太太做幾件新衣裳,打幾樣新首飾才是。橫豎還有十幾天呢,趕一趕也來得及。”
吳知雯拉了臉:“去不去的,也沒什麼意思。那些人都是眼高於頂,何況,何況我說到底,也隻是庶出……”
“哎喲我的姑娘!”孫姨娘一聽就急了,“你是老爺的長女,太太又沒生女兒,庶出又有什麼?何況你詩書出眾——”
吳知雯打斷她的話:“你曉得什麼!你從來也不跟著太太出去,哪裡知道那些高門貴女們何等刁鑽。是嫡是庶,她們分得清楚著呢!”
孫姨娘被堵得說不出話來,思前想後不由得要落淚:“姑娘沒福,托生在我肚皮裡,都是我耽誤了姑娘。”
吳知雯看她這樣子,又不忍起來,拿了帕子給她拭淚:“姨娘快彆哭了。沒聽姑姑說麼,今年沒準就要選秀。真要沒有那嫡庶之分,隻有到宮裡去。到那時,誰得寵誰就貴重,哪裡還管什麼嫡庶。”
孫姨娘大驚,立刻反對:“這可使不得!那宮裡是什麼地方兒,吃人都不吐骨頭!姑娘你可萬不能打這主意,若是太太要送你去參選,我必去找老太太攔下的。”
“宮裡自然不能進。”吳知雯拉了她一下,“可是姑姑也說了,要給幾位皇子選妃的。皇子身份尊貴,即便是不能承繼大統,富貴尊榮也是少不了的。”說著就咬牙,“何況若像姑姑說的,二叔家那霞丫頭也要送選,我怎能落在她後麵!”
孫姨娘自是知道自己女兒跟二房的吳知霞素來不睦。因著年貌相當,兩人一向都是暗中較著勁兒,誰也不肯服誰的。阮夫人今日提了一句吳知霞可能參選,倒把自己女兒的倔性子激起來了。不由得一陣頭疼,卻知道女兒倔起來是油鹽不進的,隻得勉強應和著,心裡卻暗自打著主意以後尋了機會將女兒勸轉。她自是巴不得女兒嫁得高門,隻是若為了跟二房賭氣,那卻是萬萬不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