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顏氏李氏等人都有些驚訝。阮夫人最恨姨娘生的這兩個兒子,怎麼竟然記到自己名下了?而且還捎帶著將庶女也記到自己名下算做嫡出,更是讓人驚訝。但這時候自然誰也不會問的,當即熱熱鬨鬨認親給見麵禮,又叫裡屋的姑娘們都出來相互行禮,好一通忙亂。
阮麒穿著新製的雨過天青色袍子,頭戴金冠,腰纏玉帶,站在阮夫人身後。十日前阮海嶠開了祠堂,當著族中父老的麵將他的名字寫到阮夫人名下,從此成了嫡出的長子,這意味著,隻要阮夫人日後生不出兒子,這英國公的爵位就十拿九穩會由他來襲。固然阮夫人生不出兒子這事兒整個阮府都是心知肚明的,但畢竟如今過了明路,他的身份立刻就不一般了。有那等諂媚的,還沒等阮海嶠去正式請封,就已經開始叫世子爺了。
說不欣喜,那是騙人的。畢竟自阮麒六歲起,國公府裡私下就傳阮夫人無子,他將來可能襲爵的說法,蘇氏更是心心念念皆是今日,一朝希望成真,自然歡喜。可是阮夫人隻記了他的名字,卻沒有記下阮麟,如此一來,他是嫡子,阮麟是庶子,待遇立刻天差地彆。更何況此次連庶妹阮語也記到了阮夫人名下,整個國公府,等於隻有阮麟一個庶出。除了蘇氏所居的秋思院,滿府的下人現在對他們兩兄弟的態度都有了明顯的區彆,就連阮麟看他這個哥哥,神色間也少了從前的親熱。
阮夫人笑吟吟地坐著,用眼角餘光觀察著阮麒臉上的表情。祠堂開過之後,她就在國公府裡立了規矩:阮麒既然成了嫡子,還是將來要襲爵的嫡長子,一切吃穿用度就都要比照著世子的份例來。就連阮語,既記在了她名下,也要按嫡女的例。兩人都搬出原來住的地方,跟阮盼一樣另置院子獨住,國公府人丁不旺,院子有的是。至於阮麟麼,對不住,一個庶子而已,怎麼能跟世子相比呢?就還跟著你的生母姨娘,老老實實住秋思院罷。自然了,秋思院的份例,從前是一位姨娘兩位庶子的,而今既然隻剩一個庶子,理所當然是要削去一多半的。怎麼,你說理應隻削三分之一?姨娘怎麼能跟少爺們相比?再怎麼,少爺也是主子,姨娘不過一個下人罷了。
蘇氏自以為得計,可是長子搬了出去,這幾日連見都再不能見。既是世子,自然要仔細培養,哪裡有那許多時間再去嬉遊呢?若有空閒時間,理當去聽嫡母的教訓。何況今時不同往日,既記在阮夫人名下,那就跟蘇氏再無瓜葛了,最好不要讓人知道,英國公府的世子居然是從個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
想起這幾日蘇氏的模樣,阮夫人就不由得想痛痛快快地笑一聲。從前蘇氏倚著阮海嶠的寵愛,隻說自己身子不好,三不五時的就不來請安立規矩。如今可好,想見兒子?那就得乖乖到正院來請安。就是來了,也未必能見得著兒子!至少這十天裡,阮夫人沒讓她見著一次。蘇氏不是沒在阮海嶠麵前哭鬨過,但阮海嶠強壓著阮夫人將阮麒記入正室名下,心裡多少也有幾分愧疚,雖然覺得蘇氏可憐,也不好立刻就替她說話,少不得勸她忍耐也就算了。
“麒兒,你跟周表妹和喬表妹可是見過的,上次的事雖然是麟兒的錯,他今兒沒在,你做哥哥的,就替他賠個禮也罷。”
阮麒抬眼看了看對麵兩個小姑娘。他記得個子高的那個姓周,應該就是那天彈無虛發的女孩子。當時眾人都戴著帷帽遮住了麵容,今兒才看清楚模樣,喬連波嬌怯怯的,看他的眼神還有幾分畏懼,跟平常被自己欺負的女孩子沒什麼大區彆;倒是周綺年,長身玉立,臉上一派平淡,好像已經把那天的事情都忘記了。
阮盼覷見母親的模樣,知道她心裡想的是什麼,不由得微微歎息。母親這一次固然是狠狠反擊打了蘇氏的臉,可若過了火,這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優勢隻怕也要消耗殆儘。說起來,女人的妒嫉之心確實可以令人昏頭,阮夫人明明在外進退有度,偏到了後宅裡,一對上蘇氏,就免不了怒火上衝,不計利害。
“母親,今日天氣甚好,我想與表妹們同去走走,也讓大弟與幾位表兄說說話兒,學些經濟文章可好?”阮盼攜了阮語的手,笑盈盈立起身來。
阮夫人也笑著點頭:“正是。你們年輕姑娘,正該一道兒說話去。麒兒,你兩位表兄今年秋闈都是要下場的,你也好生學著些。從前也就罷了,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不可一味嬉遊,也該讀幾頁書,學些道理學問。”把阮麒記到自己名下也有好處,至少教訓起來理直氣壯得多。
一群年輕人熱熱鬨鬨分成男女兩隊出去了。鄭氏望著阮麒的背影笑了一聲:“四妹這一下子多了一兒一女,可要比從前費心多了。”
“可不是。這兩個若有盼兒一半懂事,我也就省心了。”阮夫人抖了抖手裡的帕子,“到底是姨娘教出來的,不好好調-教著,實在上不得台麵。”她聽得出來鄭氏這話是在刺她呢,毫不客氣就還了回去,一句話反刺了吳若錚夫妻兩人。
鄭氏臉色一變,李氏趕緊出來打個圓場:“看盼兒這言談舉止,真是挑不出半點毛病來。不知道上回去廟裡求簽,結果如何?”
說起阮盼,阮夫人就高興起來:“倒不是什麼好簽,廟裡和尚說一生平順是有的。想我這做娘的,也不盼著兒女真就怎樣出人頭地,能一生平順就足夠了。”
“一生平順那才真是大福氣。”李氏這話說得倒是真心真意,阮夫人也不由得點頭:“是啊,也是得了這簽,老太君才定下來今年參選的。”
鄭氏目光微微閃動,放下了方才與阮夫人的爭執:“這麼說,今年選秀的事是一定的了?怎麼我們在山東聽著,今年廣東那邊要獻俘,還有秋闈,這選秀哪裡還來得及呢?”
阮夫人有幾分消息靈通的得意:“要不說今年是小選呢?總在五六月間吧,趕在秋闈前頭就好。說到廣東獻俘,其實總共也就是二十幾個海盜頭目,都是罪證確鑿的,大約皇上見過了就直接秋後處斬,也費不了多少功夫的。說起來仗也是去年臘月裡打的,就是皇上那邊兒的封賞旨意,大約也都擬好了,到時候走個過場就是。”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吳知霞:“怎麼聽二嫂的意思,難道也要送丫頭們去選秀?”
鄭氏笑了一笑:“若是皇上下了旨,咱們哪能不遵呢?就是走過場也要去一趟的。”
阮夫人想起方才看見吳知霞眉目秀麗進退有度,頓生危機之感:“也是。說起來今年三位皇子都該到選妃的年紀了,正妃得不著,能得個側妃庶妃也好。我看霞兒那年紀,倒是跟三皇子正相當呢。”
三皇子是鄭貴妃所出,說起來到了五月才滿十五歲,在平常人家多半還沒開始說親事。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皇子今年已經二十歲了,皇家成親早,大皇子早兩三年前就該選妃了,可是不知怎麼的一拖就拖到如今。如今各家官員的女兒差不多都長起來了,三皇子如果不跟著這一撥選妃,至少三四年之內再沒這麼大挑的機會了。
三年前皇後不給大皇子選妃,多半是因為沒有看好的人家。如今鄭貴妃非要擠進來給三皇子也選妃,就是不肯錯過這一輪機會。皇家之事,往往就是在聽起來很平常的一件事裡,也摻雜著不知多少勾心鬥角。本來選秀的年齡是在十三歲至十六歲之間,可是十三歲年紀畢竟是太小了,不少人家如果女兒十三歲遇上選秀,多半是要想點辦法不讓女兒去的,因為去了也是吃虧。可是就因為今年有個才十五歲的三皇子,所以這些家中女兒剛滿十三歲的官員,比往年都要積極一些。
阮夫人其實真是衝著三皇子去的。大皇子雖然記在皇後名下,但生母身份實在太低。二皇子呢,又不怎麼出眾不太得皇上歡心。隻有三皇子,皇上都誇讀書聰明的,又有個顯赫的舅家,將來議儲的時候……唯一的問題是,阮盼比三皇子略大了半年。阮夫人對自己的女兒自然是極有信心,但若是競爭者太多,那也是個麻煩。
鄭氏倒是坦然一笑:“咱們是去待選的,皇上無論指給哪位皇子都是福氣,難道還輪到咱們去挑三揀四不成?”
阮夫人想起鄭氏有兩個女兒,不覺又添一絲煩惱:“也是。說起來霞兒和雪兒都是好的,看著也都像是有福氣的。”
鄭氏搖手笑道:“雪兒的規矩差得遠了,且年紀還小,哪裡有那個福氣呢。”言下之意,對吳知霞卻有些誌在必得的意思。
顏氏看不慣這個庶子媳婦得意,有幾分不悅地道:“福氣不福氣,那也是皇上賞的。如今還未下明詔呢,豈容得你們在這裡議論?老大媳婦,難得今兒人多,天氣也好,想來春山閣那幾叢牡丹也該開了,不如收拾出酒席來去賞花吃酒,豈不勝過在這裡虛耗茶水?”
李氏連忙笑道:“老太太說的是,媳婦這就去收拾。”又問要吃什麼酒,又叫姨娘們也去湊個趣,說說笑笑,總算是把阮夫人和鄭氏的事給掩了過去,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奔春山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