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聲音有些顫抖:“可,可我害怕……”
丫鬟不耐煩道:“怕什麼!姑娘在顯國公府裡出了事,自然是要顯國公府負責的。”頓了頓,又道,“我知道姑娘想什麼,不過是想著郡王府的二公子罷了。隻是二公子雖然在燈節上救了姑娘,可也並沒逾禮處,老爺不是沒使人遞過話,人家趙二公子不答應,可教老爺怎麼辦呢?”
綺年聽到這裡,突然明白這女子是誰了。在上元燈節被郡王府二公子所救的,不是東陽侯府的遠親秦蘋姑娘嘛!不過那跳池子是怎麼回事?難道,難道當初在長公主壽宴上打扮成秦采的模樣落進荷花池的,就是這位姑娘?
韓嫣雖然不知道這裡頭的門道,但隻聽這些話也知道這兩人要做的是什麼事,不由得拿眼睛去看綺年。綺年也有些無奈,聽這丫鬟的意思,今日這一切都是東陽侯府安排的,若是被她們兩人破壞了,沒準就被東陽侯府記恨上;可若是她們成功了——那金國廷也就太倒黴了吧?
那丫鬟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沉聲道:“姑娘自己想清楚些!老爺不是沒給你安排過,上次就是想送你進郡王府的,是你自己沒福,郡王世子不曾從池子旁邊那條路上走。今兒這事姑娘不做也成,左不過老爺送姑娘回家去,隻是回去之後的事老爺可就不管了,到時候姑娘是去做填房也好,還是去做妾也罷,都是姑娘自己的命了。”
秦蘋的聲音帶著幾分泣音:“我,我若這般做了,即便能——又哪裡能做金公子的正室……”
“姑娘還想著做國公府公子的正室?”那丫鬟好笑起來,“將來金大公子是要承爵的,自然不會納了姑娘做正室。可是姑娘且彆忘了,一樣是做妾,是去那鄉下地方做那地主縣官的妾好呢,還是做未來顯國公的妾好?”
秦蘋低低啜泣起來,那丫鬟卻不耐煩了:“我過去了,姑娘你自己想想清楚罷,若再不成,奴婢可也幫不了你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秦蘋靠著太湖石低低啜泣了片刻,終於收起了哭聲沒動靜了,也不知是考慮成什麼樣子了。
半晌,綺年悄悄伸出頭去。這裡有三塊高大的太湖石,這邊臨著卵石小路,被一排繡球花遮住。秦蘋那邊是在兩塊太湖石之間的空隙裡,無論從哪個方向都不好看見,若不是露出了一片衣角,根本就找不到她。第三塊太湖石背麵則是幾叢灌木,大約是長在那個位置不方便修剪,枝葉亂披,不怎麼像個樣子。隻是被太湖石遮住了,無人注意。
綺年琢磨了一下,覺得如果她和韓嫣如燕三人不發出聲音,還是有可能悄悄溜掉的。她們兩個自然不能去攔著金國廷,但身邊還有個如燕呢,隻是要怎麼攔,這卻是個問題。聽起來秦蘋也並不願意做這種事,隻是身不由己,若就這麼將她揭露出來,她也就算完了。
正想著,忽然聽到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落在地上,三人嚇了一跳,都豎起耳朵,接著便聽見分枝拂葉之聲,有人迅速走近,沉聲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這裡出現!”
不會吧?綺年隻覺得頭皮都炸了。聽見秦蘋的秘密已經夠麻煩,現在還要再聽見一個秘密嗎?而且這說話之人是個男聲——綺年本能地覺得,這個秘密可能更糟糕!
正如綺年所猜想的,另一個粗啞男聲也響了起來:“在這裡不是更好?任誰也想不到你我會在顯國公府裡見麵吧?當然,”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公子再想殺我滅口也不容易了。”
綺年覺得背後的汗毛唰地就豎了起來。殺人滅口!她和韓嫣對看了一眼,兩人的手不由自主都抓在一起,連呼吸都屏住了。如燕牙齒微微打戰,也死死攥住了綺年的衣角。綺年此時唯一的念頭就是:秦蘋可千萬要沉住了氣,若是這時候她叫出聲來,不但她自己要死,還會連累到綺年和韓嫣如燕也被發現。因為她們三個現在的位置其實還不如秦蘋的隱蔽,繡球花並不能將人牢牢藏住,隻是那兩人恰巧在太湖石的另一邊,看不見罷了。倘若他們圍著太湖石轉上半圈,就能發現這邊的三人。
不會的,他們不會轉出來。綺年不停地給自己打著氣。這邊是通往花園的道路,這兩人既然是在這裡秘密接頭,就絕對不會願意讓人看見。儘管現在道路上連個鬼影都沒有,但並不保證一會兒不會有人過來,所以這兩人肯定不會冒險從太湖石後頭露頭的,那就絕對不會發現她們!
“你胡說什麼!”那位鄭公子沉聲道,“誰要殺你滅口?明明是你們自己蠢,居然整個戲班子都被人端了,我就是要救,這時候也救不得了!”
戲班子!綺年跟韓嫣再次對看一眼。難道——不會是說韓同知在成都端掉的那個戲班子吧?
綺年腦子飛快地轉動著,湖石後的兩人已經迅速說了幾句話,鄭公子冷冷道:“如今隻有徐徐圖之了,這是銀票和路引戶籍,你先去戶籍上指定之地定居,我總要等人都押進京城才好想辦法。至於你,立刻離開京城,再不許耽擱!”
那人哼了一聲,似是有些不服,鄭公子冷聲道:“你若想死隻管自己去死,不要想拖上我!”
兩人大約是對峙了片刻,鄭公子又冷聲道:“不要翻牆了,你是生怕彆人不會發現嗎?換上這個,從側門出去。今日國公府人多,仆役們也不會認得你。”隨後腳步聲響起來,兩人似是走遠了。
綺年隻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僵住了,手心濕漉漉的全是汗。韓嫣也是一樣,兩人手滑得幾乎要握不住。綺年眼角餘光瞥見那片露在外頭的裙角這時候才慢慢收了回去,方才秦蘋必然也是僵得一動都不敢動。
道路上忽然傳來說話聲,綺年從繡球花叢中看出去,卻金大奶奶和金國廷並兩個丫鬟從花園那邊走了過來,金大奶奶一臉的為難,正說著什麼。剛走到近前,忽然就見湖石後頭猛地有人衝了出來,幾乎是一頭撞到了金國廷身上。
金國廷到底是習武之人,雖然猝不及防,仍舊抬手一抓,準確地扣住了來人的手臂。隻是觸手一片滑膩,驚得他連忙撒手後退,這才發現衝出來的竟是個美貌少女,身上的羅衫自領口被扯了開來,袖子也被扯破,露出白如截脂的肌膚,正是方才他手抓之處!
金大奶奶失聲驚呼:“這,這——”
秦蘋這會兒已經不隻是演戲了。方才她一個人靠在那冰冷的太湖石上,因怕被人發現連大氣都不敢出,身子都僵了。這會子猛然聽見人聲,簡直如聞天籟,她甚至沒有看清楚來的是什麼人就衝了出來,這會才看清了金國廷,神智總算恢複了些,想起自己的台詞,拉著金國廷就哭了起來:“公子救命,有歹人!”
金大奶奶一聽有歹人,更驚慌起來,金國廷隻覺額頭青筋直迸,沉聲道:“嫂子休要慌張,莫驚了人,狗急跳牆反而不好!姑娘可知那歹人在何處?”
秦蘋本來是要扮演一個出來上淨房卻被人扯住非禮的可憐角色,於是下意識地回手指了一下淨房的方向,指完又覺不對,方才那兩名歹人明明是在湖石之後,那手不覺就猶豫起來。
淨房那邊卻離紫藤花塢不遠,金國廷立時變了麵色,沉聲向身後丫鬟道:“立刻叫人去紫藤花塢保護客人!”
國公府的丫鬟們都是家生子兒,也有幾個會拳腳的,便是不通拳腳,身子也比一般丫鬟健壯些。金國廷吩咐的是自己的貼身丫鬟名叫出月的,性子潑辣大膽,聞言也不驚慌,轉身便走。倒是金大奶奶慌作一團,轉眼又見秦蘋正掩麵哭泣,半邊雪白的膀子都露在外頭,思及方才情景,不由得道:“二侄兒,你,你碰了她的身子?”
金國廷幾乎沒被氣得厥過去。他也知道這個大堂叔家的嬸娘有些不大上台麵。當初顯國公的大哥帶著兒子在外頭打仗受傷,為一戶行腳販藥的商人所救,結果寄住在人家家中養傷的時候,那商人的女兒,就是如今的金大奶奶不慎摔倒,顯國公大哥的兒子當時好心扶了一下,誰知金大奶奶衣袖被扯破,被觸到了手臂肌膚。
那家人雖是商人,但因獨生女兒生得秀美,自幼又有幾分聰慧,遂特地找了先生來教著讀書,想著教出個才女來。萬想不到,才女不曾教出來,倒教出了個三貞九烈的烈女,因被陌生男人碰了身子,有了肌膚之親,便立誌若不嫁給此人,便要出家以全忠烈。
明明是恩人,這恩還沒報呢就要結下仇了,金大老爺——彼時他還不是將軍,隻是個副將——簡直不知該說什麼,沒奈何就給兒子定下了這門親事。幸而金大奶奶人長得不錯,兒子倒也不曾反對。後頭成了親之後,還有人讚金大老爺重恩情,將此事傳為美談。隻有金大老爺有苦說不出——本想著給兒子找一門得力的親事,最後卻弄成這樣子。
後來金大老爺陣亡,金大爺在打仗上卻沒甚天賦,受了些傷後去押運糧草了,到最後也沒立什麼大功,隻是按例封賞,追念他死去的父親,給了他一個六品的虛銜兒,拿著俸祿養家就是了。金大奶奶倒也並不求丈夫為官作宰的,平常過日子就是,隻是身上那股子小家氣始終脫不了。且大約真是讀書讀得迂腐了,將男女大防看得比天還重,若不是今日這親事出了這般的變故,叫她與十五六歲的侄子一起走,她都不肯的。這會子腦子裡也不知想的什麼,多少要緊的事不想,偏看見金國廷碰了秦蘋的身子了。
金國廷在秦蘋說有歹人的時候就覺得事情不好。這是在金家,無論秦蘋是什麼人,她都是客人,雖是為張家的喜事而來,卻是在金家出了事,金家自然脫不了乾係。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由女眷將人帶到自己房裡去安撫一番,給她換了衣裳,彆驚動了人,之後相安無事。哪有如金大奶奶這般,秦蘋還沒說什麼,她倒叫喚起來了,敢情是生怕侄子碰了人家的身子不肯負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