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年帶著如鸝如燕大殿前的院子裡溜達。送子娘娘廟裡的香火之盛,毫不遜色於大明寺那樣的地方,到處都是婦虔誠跪拜,看來求子真是一個大問題啊。
“周姑娘——”一個柔如春水的聲音背後響起來,還有些怯生生的意味,綺年一回頭——喲,好一個弱柳扶風的美兒。
美兒身穿月白衫子,腰間係一條暗銀色帶子,束得那腰細如柳枝。頭上烏發挽著墮馬髻,斜簪一支鑲貓兒眼的梅花形步搖,墜下長長一串米珠墜子,鬢邊隨著腳步輕輕顫動。臉上兩彎眉如煙籠月一般,一雙丹鳳眼水汪汪的,眼波更是秋水一般,隻管凝視著綺年。
這誰?綺年確認自己不認識她!而且說實的,雖然她穿得素淨,但身上那氣質——實不大像良家婦女。腦子裡一轉,綺年覺得自己已經猜到她的身份了。
“似乎不認得姑娘。”綺年繃緊神經,這就是前女友了吧?好狗血啊!
“奴——”美兒低下頭,好似那白生生的頸子承不住小巧的頭顱一般,“奴賤名胭脂。”
如鸝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看了綺年一眼,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綺年用眼神表揚她有長進,然後微微一笑:“抱歉,還是不記得曾經聽過姑娘的芳名。”
胭脂微微抬頭,用眼角餘光去觀察綺年的表情。她實不相信,她贖身的事鬨得沸沸揚揚,眼前這女子就真不知道?再說,她自稱奴,這也是樓裡的稱呼。
綺年略略停了幾秒鐘,看胭脂不說話,便禮貌地點點頭:“胭脂姑娘請便,——”
“姑娘且慢。”胭脂連忙上前一步,暈生雙頰,“姑娘雖不識得奴,奴卻早聽過姑娘的名字。”
如鸝看她這狐狸精一樣的做派,心裡一把火直燒到頭頂,冷笑道:“這位姑娘,您若是有什麼事要找們姑娘就請說罷,們姑娘還要去上香呢。”
胭脂聞言,眼圈立時就紅了:“奴自知身份卑賤,不配與姑娘說話……”
綺年示意如鸝不要再說。因為沒搞清楚她跟趙燕恒到底是個什麼關係,還真不知道用哪種態度對待她:“姑娘若願說就請說,若覺得不好說,恕不能奉陪了。”
胭脂見她油鹽不進,隻得道:“奴,奴是前些日子蒙世子不棄,為奴贖了身的。”說著,眼睛隻管觀察綺年的表情。
“哦,脫籍從良麼,真是可喜可賀。”綺年隻管打太極。
胭脂又覺得不對勁了。她設想過綺年有千百種反應,或者厭惡,或者鄙夷,或者痛恨,或者嫉妒,甚至當場打她一耳光也是有可能的,偏偏就沒想到——會得了可喜可賀四個字。
“奴,奴想著,很該來感謝姑娘的。”
“胭脂姑娘謝錯了吧?並未出一分銀子為贖身。”
胭脂臉上飛起紅暈:“姑娘不日便是世子妃了,若不是姑娘大度,世子怎能為奴贖身。”
這下子連如燕都想罵了。綺年想了想,覺得實有點忍不住:“胭脂姑娘不必客氣,濟危救貧都是善舉,聽聞郡王府年年都施粥舍米,世子自然也是好行善的。”真要這胭脂是趙燕恒的真愛,那日後也得撕破臉,早點晚點也沒啥了,無非把趙燕恒從前說過的話當放屁就是了。
如鸝嗤地就笑出了聲。姑娘這話,可不等於說那胭脂就是街頭行乞的乞丐麼?
胭脂一張吹彈得破的臉漲得通紅,不甘心地道:“世子,世子還說可保一世衣食無憂。”
綺年上下打量她一下,抿嘴一笑:“救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總不能給姑娘贖了身,又讓姑娘被生計所逼重操舊業罷。行善積德的事,姑娘若真感激世子,立個長生牌位早晚一炷香,保佑世子平安順遂,多子多孫就是了。”
胭脂的臉由紅轉白。綺年這話裡的意思,她都聽懂了。先是說她除了會伺候男無一技之長,倘若趙燕恒不管她,她就還得淪落風塵。後頭那句更損,趙燕恒馬上就要娶她,到時候多子多孫,那也都是她這個正室的兒女,與她胭脂是全無關係,更是她想湊都湊不上去的。
綺年等了片刻,斷定胭脂確實是沒話再說了,便微微點頭示意,帶著如鸝如燕走開了。才走出幾步,如鸝就憤憤道:“真不要臉!跑到姑娘麵前來說這些是想做什麼?”
綺年也覺得一口氣堵胸口,冷笑道:“顯擺她伺候過唄!”說完了自己也嚇一跳,哪來這麼大的火氣呢?
如燕較為穩重一些,道:“姑娘,要不要奴婢再去小楊管事那裡一趟?”阮盼的婚禮上,綺年聽了鄭瑾的話之後就叫如燕的捉個空兒去了一趟楊家,但是這次趙燕恒並沒上門。但是這件事,確實應該找世子問個清楚才是。
“不必了。”綺年平了平氣,“不管答案是什麼,都不能改變十日後的婚事。既然這麼著,到時候成了親再當麵問也成。”
如燕嘴上答應,心裡卻總是不踏實。待第二日綺年午睡,她就囑咐如鸝一句,自己去向李氏求了出府,直奔楊家而去。
一到楊家,如鵑正抱著孩子屋裡轉悠著哄,一見她來,連忙拿出一封信:“這是公子身邊那個侍女今日一早送來的,可是有什麼事麼?”
如燕恨恨將胭脂之事說了一遍,拿了信道:“不知這信上說些什麼,得趕著回去交與姑娘。”
如鵑聽了不由得有些擔心:“世子可千萬不要想是——置個外室。”
“彆胡說。”如燕正擔心這個呢,聽如鵑說了心裡更慌,拿著信就急火火地又跑回了吳府。
綺年剛午睡起來,雖然嘴上說得硬,見了信仍舊拿過來就拆,一目十行地掃完,嘴角浮起了笑意。如鸝眼巴巴地看著,見綺年笑了方敢問:“姑娘,世子爺說什麼?”
“不過是替胭脂贖了身,原要送她回原籍去過日子,隻沒尋著合適的商隊,才京城裡住了幾日。”至於胭脂替他收集過消息的事,還是不要對如鸝說了吧。
如鸝的眼睛頓時瞪得滾圓:“既是這麼著,那胭脂為何到姑娘麵前說那些話?”她如今也是快十五歲的姑娘了,再不是那一竅不通的小丫頭。
如燕也忍不住道:“依奴婢看,分明是那胭脂想著要攀上世子呢。”
綺年笑笑,把信折起來:“落花雖有意,流水無情也就夠了。”
“可是——”如鸝囁嚅道,“萬一世子他——”他欺騙姑娘怎麼辦?那胭脂實是個美,自家姑娘容貌上或者還不甚遜色,但那胭脂一股狐狸精樣兒——如鸝並不知道狐狸精是個什麼樣,但本能地,她就是覺得胭脂像個狐狸精。
“夫妻之道,互信為要。”綺年用信紙卷成個筒,戳戳如鸝的腦門,“如果們都相互猜忌,彆豈不正好趁虛而入嗎?”咳,這話她說得有那麼一點兒心虛,萬一她眼力不夠,看錯了趙燕恒怎麼辦?
如鸝揉著腦門抱怨:“世子為什麼不給她贖身之前就跟姑娘講講呢?這都一個多月了吧?若是世子早些說,姑娘哪至於永安侯府那樣受鄭瑾刁難,又何必跟那胭脂說那許多話。”
這句話倒是說到了綺年心裡,歎了口氣:“算了,至少這不是還來了封信嗎?”如果真是純粹的行善,倒確實也用不著大張旗鼓的先跟她商量。夫妻兩有商有量,並不是說事事都不能自己做主。
如燕笑笑道:“姑娘說的是,若這信早來一天其實也就無妨了。”
“是啊。”綺年同意地點點頭,“可惜就差這麼一天——”忽然之間,有個想法心裡一閃——這麼巧,真的是趙燕恒才想起來告訴她的嗎?
如燕見綺年又翻開信看,不由得疑惑道:“姑娘怎麼了?”
綺年把信仔仔細細一字一句地看完,又重新折起來:“沒事。”剛才她倒沒注意,信上末尾說了一句:近日多雨,小心加衣。可是最近這幾天天氣好得很,多雨?那是將近一個月以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