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一直微笑著並不多言,這時候才笑向她道:“既進了宮,該去見見皇長子妃和惠側妃才是。”
太後也點頭笑道:“倒是。年輕新媳婦麵皮薄,”笑著瞪了鄭貴妃一眼,“這時候就說什麼添丁進口的話,她怎麼好意思。快去罷。”
綺年鬆了口氣,屈膝行禮,跟著皇後身邊的丫鬟出了仁壽宮,直奔皇長子所居的景正宮。
比起仁壽宮來,皇子們的居住確實狹小許多,就是金國秀所住的也不過是小小的一處宮殿,幸而采光極好,陳設又並不蕪雜,走進去倒覺得疏朗。綺年進去時,金國秀正拿了個撥郎鼓,逗著小郡主在床榻上張著小手去抓,晶瑩的口水都流到了小胖脖子裡。旁邊吳知霞和一個湖綠宮裝的年輕女子各坐一個錦墩,正笑著誇讚孩子。
皇長子尚未封王,綺年這個郡王世子妃見皇子妃也就不用磕頭了。見禮之後才知道,這湖綠宮裝的女子就是柳側妃。綺年不由得就多看了一眼,論長相倒是極秀美的,眉眼看著也溫順。
綺年既然在金國秀這裡是“救命恩人”,金國秀對她自然是要更親近一些,也不拘禮就叫都坐。倒是小郡主,正是剛剛會爬,又喜歡鮮豔東西的時候,立刻就被綺年的正紅繡金衣裙和頭上的鳳釵吸引了,手腳並用地就想爬過來抓,嚇得乳娘趕緊給攔住了,小郡主還咿咿啊啊的表示著抗議,不過並沒有哭。
金國秀笑道:“這小丫頭,見了什麼都要抓。”隨手從頭上摘下一朵堆紗紅芍藥花來遞給乳娘,“隻不許她往嘴裡塞。”說著,又讓侍女上茶上果碟。
綺年是喜歡小孩子的,皇帝賜的鳳釵不敢給,從腰裡拿了個荷包出來,把裡頭的乾花瓣兒倒乾淨,拿給小郡主玩兒。那荷包上繡的是粉紅小豬,顏色鮮豔,小郡主一手就抓住了,扯著咯咯的笑。
旁邊丫鬟端了一碗牛乳羹上來:“正妃娘娘,該喝牛乳了。”金國秀因為是早產,身子總還是有些虛,隔三差五的就要食補一下,這也是皇長子的吩咐。
牛乳羹端上來,一掀蓋子就是一股略帶腥味的奶香氣,金國秀接到手裡用銀匙子攪了攪,那股味兒更濃了。還沒等她喝呢,旁邊的柳側妃已經臉色微變扭過頭去,用手絹掩飾地按了按嘴唇。
這動作沒有逃過金國秀的眼睛:“怎麼了?”
“沒,沒什麼。”柳側妃連忙放下帕子,臉色卻有些發白。
“莫非也想喝點?”金國秀看著她,把手裡的牛乳羹放回托盤裡,示意丫鬟,“給柳側妃端過去罷。”
“妾不——”柳側妃趕緊要站起來,可是牛乳羹已經送到她麵前,這樣窄小的地方,牛乳的微腥之氣更是明顯,她話才說到一半,就忍不住轉過頭去乾嘔起來。
“這到底是怎的了?”金國秀微微皺了皺眉,“去傳太醫來。”
“請平安脈的太醫說妾隻是這幾日有些脾胃不適,世子妃還在呢,不好驚動太醫罷。”柳側妃乾嘔了幾聲,用帕子按著嘴唇,有些虛弱地回答。
“哦。”金國秀臉上仍舊是一派平淡之色,“脾胃不適倒是該喝點牛乳的,你就喝了罷。”
“妾——”柳側妃強忍著端起牛乳羹,但還沒送到嘴邊就又忍不住轉頭便吐,連盛牛乳羹的碗都給扔了。
“立刻去傳太醫。”金國秀目光無波,“倒要看看這是哪個太醫請的平安脈,若是醫術不佳,該稟了皇上換個人來。”
吳知霞輕咳一聲,起身道:“既是柳妹妹不適要傳太醫,妾看世子妃不如到妾的偏殿去坐坐。正妃看可好?”
“甚好。”金國秀很給麵子地起身送了兩步,“你們姐妹也難得見,好生說話罷。”
雖說是偏殿,但其實麵積比正殿也小不了多少,陳設亦毫不遜於正殿。吳知霞帶著綺年進了屋裡,就揮退了身邊的侍女,怔怔坐了片刻方澀然一笑道:“她怕是有了。”
綺年也覺得柳側妃像是有了身孕:“不過看柳側妃的樣子,似乎並不想讓人知曉。”
“大約是沒過頭三個月罷。”吳知霞無精打采地道,“前頭二皇子的陸側妃,就是孩子沒過三個月就沒了。何況——皇長子的意思是要先有嫡子……”
綺年悚然一驚。如果皇長子一定要嫡長子,那麼就會有意讓側妃避孕,可是柳側妃卻懷孕了……
吳知霞有幾分茫然地搖了搖頭,喃喃道:“她若有福氣生個兒子……”
綺年看著吳知霞。從前吳知霞跟吳知雯一般,愛穿紅色衣裳,如今進了宮卻換了杏黃一類的顏色,就連她這個人也像是失去了紅潤一般。婚前入宮的那次,因著有鄭氏來,綺年看她還是歡喜的,臉上也有笑容和血色,可這次見著,倒像是比那回更瘦了些。
“表姐怎麼——若是身子不好,該請太醫好生調理的。沒什麼比自己身子更重要了,舅母若知道了定會心疼的。”
吳知霞苦笑:“身子好又怎樣?”
“表姐,來日方長!”綺年能理解吳知霞的心理落差。本是想著入宮做正妃的,現在卻隻是一個側妃;金國秀無論家世還是本人都勝於她,皇長子目前也並沒有對側妃特彆寵愛的意思,至今連孩子都不願讓側妃們懷。若是她不難受,那倒是奇怪了。
吳知霞眼睛微微亮了亮,隨即又有些黯淡:“皇長子與正妃——鶼鰈情深。”
“那表姐該歡喜才是。家和萬事興哪。”綺年不能把話說得更明白了,即使侍女們都被揮退了,也不敢說就隔牆無耳。這皇宮裡,哪有什麼是特彆能保密的呢?
吳知霞若有所思地看著綺年,綺年想了想,終於還是含蓄地說:“表姐,人各有所歸,歲月靜好,才是福氣。”吳知霞入宮就是側妃,位份已定,就注定了地位要低金國秀一頭。
雖然說後宮之內,位份不是全部,不知有多少從低位嬪妃開始直做到皇後太後的,可是那條路不但要自己有本事,還要有機遇。吳知霞或者能做個合格的正妃,可是她有沒有本事從側妃爬到正妃,那就未必了,更何況壓在她頭上的是金國秀,很可能是皇帝親自為長子選中的正妃!
吳若錚和鄭氏一直捎話讓吳知霞守本分,應該說,這夫妻兩人看得很透。他們不是不想讓女兒得到高位甚至最後母儀天下,但是在選秀結果出來的時候,他們就明白了。安分守己,是吳知霞最好的一條路。如果能生個兒子,將來跟著兒子出宮養老,那是最平安的路。他們,其實並不需要女兒真去後宮中拿著命拚殺。
吳知霞低頭半晌,苦笑一下:“表妹說的是。”她不無羨慕地看著綺年身上正紅色的衣裳,這是隻有正室才能穿的顏色,“雯妹妹的親事如何了?”
“舅舅舅母將雯表姐許給了我哥哥。”
“哦……”吳知霞也知道綺年有個過繼的哥哥,“聽說是中了舉人?”
“是。”
吳知霞有幾分悵然:“雯妹妹也是個有福氣的。”當初為著庶出不能入宮選秀,吳知雯跟她暗中彆了幾次苗頭,可如今她是側妃而且可能一輩子都是側室,吳知雯卻是能穿著大紅嫁衣上花轎的。得失是非,又有誰料得準呢?
“主子——”墨畫在門口探了探頭,低聲道,“太醫來了,柳側妃已經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吳知霞嘴角微帶譏諷地笑了笑:“請平安脈的太醫前兒剛來過吧?”
“太醫說,一個多月的身孕不好診脈,且柳側妃癸水不準,身子有些虛寒,脈象就更不好確認了。”
“隨她去吧。”吳知霞擺了擺手,“總歸是喜事,回頭收拾幾段上好的料子送過去,檢查乾淨了,彆被人做了手腳。”
墨畫有幾分不忿:“她該是沒遵著皇長子的意思——”不免有幾分遺憾,“當初姑娘報小日子的時候也該……萬一她生的是兒子呢?”
綺年抿緊了嘴唇。柳側妃違背了皇長子的意願,這是在下注呢。要麼她從此被皇長子不喜,被金國秀忌憚;要麼她生下一個兒子。當然,就是生了兒子也可能有不同的結果,也可能這個兒子在金國秀的眼皮底下就隻能平庸一生,但也可能這個兒子將來就得登大寶,而她母憑子貴……誰知道未來是什麼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