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趙燕恒笑了笑,“永順伯防我防得緊,才查出些端倪來就不好往下走了,眼下我回來了,清明和立秋留在那裡收拾東西,倒可趁機再做幾件事。永順伯在渝州多年,盤根錯節,就是皇上讓我去,也沒指望著就能將他查個底兒掉,且如今也不是除他的時候。又是西北又是廣東,兩邊戰事也隻是將將平定,此時還是要穩定為上。”
摸了摸綺年微濕的臉,笑道:“倒是帶回來的那個人,你可彆為著她跟我生氣。”
綺年替他將點心切成小塊,一塊塊喂了,輕嗤一聲道:“我生什麼氣,扔去跟香藥做伴就是了。”趙燕恒回來了,她的心也覺得定了,“倒是外頭的事最要緊的。”
趙燕恒笑了笑,拿出一疊東西給她:“是父王給我的。”
綺年拿在手裡一張張仔細看了,目瞪口呆:“父王原來早就去查過了?怎麼沒跟我說——”突然想明白了其中關竅,不由得垮下了臉,“原來父王對我竟是如此不滿,你若不回來,想來這次我真是要被休回家了吧?”
趙燕恒拉了她的手:“你就被休回家了,我回來也要再把你娶回來。”低聲道,“父王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日後知道了便不會如此。”
綺年撇了撇嘴:“隻怕在父王眼裡,我就是一個惹事的麻煩精。”將趙燕和婚禮上那禦賜酒器的鬨劇說了。
趙燕恒聽得目光閃動,伸手圈住綺年的腰笑道:“我的世子妃就是聰明能乾!”
綺年在他腰裡輕輕掐了一把:“你還說風涼話呢!當時我聽說是禦賜的酒器,真是一身的冷汗。萬一王妃下了狠心把那東西砸了,我便是能查出事實也逃不了乾係。”
趙燕恒冷笑道:“你當她敢?她並沒那麼大的膽子,這輩子最多也就是個推波助瀾,破釜沉舟的膽氣她是沒有的,否則我當年大約就不隻是墜馬斷腿了。”
“可是父王還是不了了之了。”綺年歎口氣,“雖說追查下去大約也是查無實證,可是我這口氣實在也咽不下去。”
趙燕恒手指點了點那疊紙:“方才父王已對我說了,任由我去查。”
“那若是查出來什麼呢?”綺年表示懷疑,“父王真會處置嗎?”
趙燕恒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自從墜馬之事後,我就再不曾對父王告過狀……”他出神片刻,低聲道,“你說,我是不是也做錯了?父親初時隻是被蒙蔽了,若是我那時有所懷疑就對他全盤托出,他會不會那時就信了我?”
“那你什麼都沒對他說嗎?”
趙燕恒苦笑:“自從我知道父王迎娶母妃隻是被祖父祖母所迫之後,就不敢再相信什麼了。不是有句俗話說得好麼,有了後娘,便有後爹,更何況父親從不曾深愛過母妃。”
綺年低頭想了一會兒,覺得有點不對勁:“你什麼時候知道父王隻是被迫迎娶母妃的?誰告訴你這些的?”
趙燕恒略回想了一下:“便是害我墜馬的那個奴才不曾被打死之後,我聽說他居然還活著,曾想去讓父王打死他的。是怡雲在外頭聽見兩個下人說話,說是父王本一心想求娶的就是秦氏,皆因祖母那時有恙,生怕有生之年不能得見父親娶妻生子,才逼著他娶了母妃。怡雲回來告訴了我,我才覺得害怕起來,害怕我活不了多久,害怕父王對我也同對母妃一樣,不過是強加上的責任罷了。”
“怡雲?怡雲那時才多大啊?”
“跟我差不多,不過是十一二歲罷了。王妃進府後,我身邊大一些的丫鬟小廝都被換了隻怡雲是母妃生前喜歡的,又是個小孩子,才留了下來。”
“會不會——是有人有意離間你和父王呢?”綺年不得不往陰謀論上去想,“因為你不相信父王,什麼都不跟他說,他也就不知道你受了多少委屈,這麼多年隻看見王妃的賢惠樣兒,還當她真是觀音菩薩轉世呢!”
“也有道理。”趙燕恒用手指摩挲著那疊紙,低聲道,“這麼多年,我對父王也算得上不孝了罷。以至於有許多話,我想講,卻從未對他講過。”
“以後日子還長著呢。”綺年安慰他,“說句不中聽的話,父王春秋正盛,還有壽數呢,你慢慢孝順總來得及。”
趙燕恒哧地一聲笑了,輕輕捏捏她的臉:“偏你說話跟彆人就不一樣……看著比我走的時候瘦多了,讓你受委屈了。”
“你這樣跑回來,我哪還有什麼委屈啊。”綺年把頭倚在他肩頭,“隻是這事兒要怎麼收場?這紙上的東西沒個證據也不好給皇上看吧?”
“既然我回來了,自然都交給我。”趙燕恒摟著她,“不隻是沒證據,有些本不該我們知道的事,同樣不能呈給皇上。皇上就是皇上,他也多疑。當初父王娶了母妃,皇上也疑心是郡王府要攬軍權呢,幸而祖父隻有父親這一個兒子,連個庶子都沒有,不算人丁蕃盛,父王也是個淡泊的,才不致招了疑心。”
“皇上還疑心咱們王府?”綺年大驚,這日子什麼時候能安全點啊!
趙燕恒很愛聽她說“咱們”,摸了摸她的頭發道:“皇上當時還沒兒子,真說起來,郡王府是可以過繼一個兒子給皇上的。”
“皇上那時候才多大年紀啊!就慮到沒兒子過繼上了?”綺年真是覺得不能理解,“那皇位就那麼迷人嗎?迷得大家都——郡王府跟皇室的血脈都過了好幾代了,也不親哪!”
趙燕恒苦笑:“伴君如伴虎,自來如此。聽說當初我六歲時隨著父王進宮,前腳見了皇上,後腳就有人私下裡說話了。幸而之後皇長子就出世,皇上反而歡喜,說是我帶來的福氣。你當皇上後來為什麼特地給我賜了字?”
“不是因為你天生聰明嗎?”
“神童多著呢。”趙燕恒輕笑,笑容裡不無譏嘲,“哪裡是為著我聰明,是為著我進了一趟宮,皇長子與皇次子就陸續出世了,皇上說我有福呢。可是這麼說著有福,也並沒減了他對郡王府的疑心。後頭我外祖父與舅舅戰死沙場,固然是為國犧牲,可倘若皇上當時毫無猜疑之心,說不定還不致全軍覆沒。”
“那如今張家——”
“張家倒是聰明人,娶一個恒山伯府的義女,要比娶恒山伯的嫡女好得多了。”
綺年頭大如鬥:“那日後皇長子——”
趙燕恒低頭一笑:“如今我們還有兄弟情分,日後便是君臣之分了。好在我娶的是你,便是再怎麼猜忌也猜忌不到我這裡來。”
綺年隱隱約約想起了金國秀,不過這想法隻是在心裡一晃就過去了:“我們幾時才能安生過日子……”真是內外交困哪。
趙燕恒摟著她輕輕拍了拍:“這一次父王自己先疑到了王妃身上,倒是好辦了。”
“她隻怕也就是推波助瀾,能有多大罪名?”綺年沒啥信心,“禦賜酒器那事都不查了,這個怕也沒什麼用。何況那件事是她的主謀,這件事——她沒膽子也沒能耐在外頭弄這些吧?”
“父親一直覺得她賢良淑德,如今這一件事又一件事——隻要她失了父親的敬愛,在這府裡也就沒法興風作浪了,你的日子也好過些。”
“摟草打兔子唄。”綺年撅撅嘴,“那外頭的事呢?刑部要是來提我過堂呢?”
趙燕恒失笑:“你將那假羯奴的身份一捅破,這裡頭的事大家也就明白幾分了,誰還敢真來叫你過堂?何況我回來了,要過堂我去便是。”
綺年瞪起眼睛:“這麼說我這些天都是自己嚇自己啦?”
“也不是。”趙燕恒搖搖頭,“倘若真認準了那刺客是羯奴細作,事涉兩國戰事,就真不好說了。所以我才急著趕回來,不想才進京城地界兒就聽說那假細作的身份已經被揭開了,說起來,倒是我自己嚇了自己才是。”
夫妻兩個對著臉看了一會,綺年先嗤一聲笑了出來。兩人正對著頭兒傻笑,便聽外頭有些亂,綺年皺眉道:“怎麼了?”
外頭如鸝的聲音傳進來:“世子妃,采芝姑娘來說,香藥病重,看著像是——像是挺不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