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茂雲嗯了一聲,不好意思地理了理頭發道:“我也不是有心看姑母家的笑話,隻是鬨得太不像了。”
綺年知道她是想著自己受了蘇太太的氣,說了話來叫自己出氣的,便笑道:“隻在這裡說說無妨,去外頭可彆說與人知道就行了。隻是有什麼事可鬨?蘇少奶奶不是有了身孕?正該歡喜的時候呢。”
“可不就是因著我那位表嫂有身孕了才鬨起來的麼!”許茂雲一拍手,“上回診出了喜脈來,姑母高興壞了,聽說回了家裡就不許表嫂亂走動了,隻叫坐著養胎,可是平日裡晨昏定省卻還不能少。”
綺年詫異道:“這是什麼道理?既說好好養胎,何不把請安站規矩先省了呢?”
許茂雲輕嗤了一聲:“哪裡能省。我那位姑母是最重禮數的,一板一眼斷不許折扣。說是晨昏定省乃是大孝之道,百善孝為先,便是生兒育女也先是儘了孝道——因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因此父母的禮上半點不能差。表嫂說身子不適胎氣不穩,皆是因她在自己院子裡不能寧神養氣之故,因此叫表嫂每日除了請安之外就要靜養,不許出門。”
綺年皺了皺眉:“不出門也罷,頭三個月也是不出門的好。”
韓嫣輕笑道:“何止是不出門呢。等閒的書是不許看的,絲竹之聲亂耳擾心是不能聽的,丫頭們說的些閒話也免不了不好,總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隻有聖人言倒可以讀上一卷。”
綺年瞠目結舌:“這豈不要憋死人麼?”
“可不是麼。”許茂雲接口道,“表嫂不聽,就跟姑母爭吵起來,表哥責她不孝,大家鬨起來,表嫂動了胎氣。”
“胡鬨胡鬨!”綺年忍不住搖頭,“女子有孕,本來孕吐煩躁,應當有些消遣排解,這反而讓她氣惱,不動胎氣倒奇怪了。”
許茂雲點頭道:“郎中來診了脈,說是氣怒傷神,動了胎氣,表嫂立刻叫人去恒山伯府送信,恒山伯夫人親自來了,跟我姑母大吵大鬨,說她苛待兒媳,立刻就叫轎子把表嫂抬回了恒山伯府,說要和離。”
綺年嚇了一跳:“鬨到要和離了?”
“嗯。”許茂雲重重點頭,“頭前那些日子表嫂都很規矩,這會兒鬨起來也是姑母沒臉,何況表嫂還有身孕呢。恒山伯府得了理,鬨著就要去宮裡請貴妃娘娘做主和離。”
綺年深深覺得自己奧特了:“我都不知道……”
韓嫣輕笑道:“又不是真想和離,自然不會鬨得人儘皆知……”
“那人接回去了?”
“接回去了。”韓嫣略有一絲嘲諷,“聽說晨昏定省已然全免了,郎中說了,必要順心安養才是。”
綺年會意地一笑。順心,就是一切都要順從著鄭瑾的意思。鄭瑾熬了幾個月,終於是出頭了。
三人說說笑笑,直到李氏來叫人去前頭,這才相互理了理妝容,起身往康園去。
才出了蜀素閣沒幾步,就見那邊吳知霄等人也往康園走,迎麵見了韓嫣,兩人臉上都是一紅,各自扭過頭去跟人說話。綺年暗自好笑,示意許茂雲帶了韓嫣慢走,自己過去與吳知霄等人見禮,看了一圈不見趙燕恒,又不好問。吳知霄知她意思,笑道:“父親又起了寫字的興,在那裡與世子爭論懷素與張旭孰高孰低呢。”
綺年不由得搖頭笑道:“這如何爭得出個高低來。”轉眼看見阮麒走在最後頭,眼色有幾分陰沉,略一遲疑便放慢腳步,低聲道:“表哥節哀。還沒有謝過表哥。”不管怎樣,總歸阮麒是想幫自己的,且也給三皇子府鬨了一場。要知道三皇子也是將來可能當儲君的人,阮麒如此一來,不隻是拿自己的前程,甚至是拿了英國公府的前程來幫她的。
阮麒搖了搖頭,淡淡道:“終究是也沒能做什麼。”低下頭匆匆走到前麵去了。
綺年在心裡暗暗歎了口氣,跟著眾人進了康園。
阮夫人、鄭氏、吳若蓉等人都已聚在了鬆鶴堂上。顏氏今日氣色極好,一手拉了侍立身邊的喬連波,正與阮夫人笑道:“這麼說,已然定了明年三月成親了?”
阮麒聽見成親二字,臉色又暗了一下,默然退到後頭去了。阮夫人笑答道:“已然叫人去挑吉日了,大約就是三月裡了,不會再差的。”
“那二少爺的事也該定下來了吧?”顏氏前些日子直怕太後過世,還得守國喪一年,這幾日才放下心來。
喬連波聽見這話,羞得臉上通紅,脫開了顏氏的手,過來迎接綺年:“表姐近來可好?前些日子大家都擔心得緊。”
綺年笑笑:“勞表妹擔憂,如今都無事了。”聽見阮夫人在那裡回答英國公之意是將阮麟的親事定在五月,便含笑道,“要恭喜表妹了。”
喬連波臉上一直紅到耳根,低頭道:“表姐休取笑我。”
綺年正要再敷衍幾句,鄭氏已經走了過來,將她帶到一邊,低聲也先問了幾句前些日子的事,才笑道:“二舅母有句話問你。你是去過張少將軍府上的,聽說張少將軍有兩個妹子?”
綺年一聽就明白了,笑答道:“確是有兩個妹妹,一個是親妹,一個是堂妹。”
鄭氏低聲笑道:“二舅母也不跟你藏著掖著,我倒想替你表哥去向張少將軍的親妹提親,可又聽說有一個脾性不大好?”
綺年略一猶豫,道:“舅母可見過張家姑娘?”
鄭氏歎道:“這還不曾,是以才要問問你呢。”
“倒是見過幾回,瞧著是個安分文靜的,隻不曾深交。”綺年稍稍有幾分感歎。鄭氏提張沁,並不是因知道張沁好,大約也還是為了張家的身份,就如從前將吳知雪許給秦岩一般。張沁看起來確實是個好的,隻是性子或者略綿軟了些,未必撐得起長媳的架子來。好在吳知霆下頭隻有一個庶弟知霖,年紀上還差了十幾歲,並不能影響到什麼。
“舅母想著,能否想個辦法見一見?”到底是經過了秦岩退親的事,鄭氏不敢掉以輕心。
“這我倒可去與玉如商量一下,隻是後頭怎樣,我卻不敢打包票的。”
“這個自然。”鄭氏拉了綺年的手歎道,“你素來是個友愛的,舅母也就不怕與你說實話。知霆的親事必要快些定下來,方不礙著下頭知霄成親。再後頭還有雪兒呢……”
“舅母也不必太擔憂了,雪妹妹年紀也還不大,這次必得瞧準了才好。”綺年想了想,說了句老實話,“依我說,這時候退了親也好,若是成了親再知道這事,豈不耽擱表妹一輩子?”
鄭氏聽了,不由得拉了綺年的手道:“我的兒,難怪大嫂那樣的疼你,你果然是真心體貼人的。就隻是這一退親,雪兒的名聲到底不好聽。”
“此事錯都在秦家,明理的自然明白,若不明白的都是那等糊塗人,倒是不相與的好。”綺年安慰了她幾句,又答應了儘快給鄭氏答複,便退了開來,去旁邊小花廳裡去找了周立年說話。
顏氏這大壽,周立年其實頗有幾分尷尬。他雖名義上是顏氏的外孫,其實不但與顏氏毫無關係,甚至跟吳若釗都沒半點兒血緣,又是吳知雯的未來夫婿,明年三月就成親是定了的,因此他是出現也不好,不出現更不好,隻得離了正廳,到外頭小花廳裡坐著。
綺年悄悄走近,便見周立年立在窗口,口中猶自喃喃背誦著什麼,不由輕歎道:“哥哥也要當心身子,萬不可因讀書把身子弄壞了。”
周立年回過頭來,笑道:“那邊我也說不上話,若回去又失禮了,不如在這裡背幾句書,並沒有什麼的。倒是妹妹,看著仿佛瘦了些。”
綺年摸摸臉笑道:“吃得好睡得好,哪裡就瘦了呢。倒是哥哥當真瘦了。”不但瘦了,神色間也有幾分煩躁的樣子,不像是從前那麼穩得住。
周立年聞言微微皺起了眉,終於道:“舅舅叫我明年春闈不要下場。”
“為何?”
“舅舅說我文章還不夠通透,若下了場不中還罷了,若中在三甲倒不好。”
綺年想了想道:“舅舅的眼光自是好的,哥哥怎麼想?”顯而易見,若是周立年也這麼想,就不必煩躁了,必然是想下場的。
果然周立年低了頭,喃喃道:“我明年便十九了,若下一場又要等三年。”
綺年微微皺眉:“便是下一場哥哥也才二十二,並不算年長。”
周立年苦笑一下:“我也是想早些告慰地下的爹娘。”
綺年默然。成都那邊的事她也知道些,七房李氏的身子今年春天得了一場咳疾,如今越發的不好了。周立年著急,並不是急著給二房光宗耀祖,而是想著早點讓李氏得到慰藉。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綺年並不好說什麼。
“那若是中在三甲呢?”三甲同進士,對文人來說實在不大好聽。
周立年低了低頭,半晌才道:“這些日子我也覺得了,舅舅說我讀的書少,因此總差著些。可是我想若搏一搏,萬一中了房師的眼——何況將來做了官,其實這些書也用不到多少。”
綺年輕輕歎了口氣。吳若釗說他讀書少,是因七房家貧,又是先供著兄長讀書,所以沒有那許多時間博覽群書,這是必須要時間來彌補的。可是周立年說的也不無道理:將來他若是做官,這些四書五經諸子百家的其實也用不到很多。說來說去,吳若釗是修養派,周立年卻是實用派,終究還是不能達成一致。
“那哥哥自己拿主意罷,若當真想下場便去,隻是中在三甲和二甲,那路就不一樣了,哥哥不光為了自己,也要為了知雯表姐想想。”人各有誌,終究這主意還是要自己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