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府裡氣氛十分詭異。阮海嶠那邊氣壓極低,進進出出的丫鬟小廝們都是低眉垂眼,生怕哪口氣出大了被國公爺聽見就倒了黴。阮夫人這邊卻是喜笑顏開的,隻是不讓人聽見罷了。
“母親——”阮盼一大早就過來看情況,卻想不到昨夜居然鬨得那麼凶,“母親不該叫紅玉過去的!”這也是丟英國公府的臉哪!
阮夫人毫不在意:“又不是我讓那小賤-人去的。”她不過是沒去管紅玉罷了,“若不是阮麒自己許過那小賤-人什麼,她如何敢這麼大膽?還口口聲聲叫著世子救命——”如今去了紅玉這個眼中釘,又讓阮海嶠怒責了阮麒,連蘇氏也被重新關進了小佛堂,這結局簡直是圓滿極了。至於阮麒和趙燕妤究竟是否和睦,與她何乾呢?
阮盼也無話可說:“那縣主那邊——”
“還不曾出房門呢。”阮夫人漫不經心,“老太君等了一個時辰等不得,先睡下了。”
“那我去看看祖母。”這樁婚事是阮老太君早就策劃的,到如今弄成這樣子,也不知老人家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去吧。”阮夫人如今隻關心女兒,“你有身子,說幾句就快回去歇著罷,這樣昨日剛來今日又來,你婆婆雖不說什麼,怕是心裡也要不喜歡的。”
阮盼應了,坐小轎去了阮老太君的院子。院子裡極安靜,一架紫藤剛剛長滿了綠葉,投下淡淡的陰影,連屋簷底下掛的鸚鵡都縮著脖子,隻看見阮盼進來,才忽然精神了起來,扯著脖子叫了一聲:“大小姐!大小姐!”頓時裡頭就有丫鬟歡喜地出來:“姑奶奶回來了?”
阮盼走進有些昏暗的屋子,阮老太君已經讓丫鬟扶著坐了起來:“盼兒回來了?”
“祖母——”阮盼瞧著阮老太君雪白的頭發,臉上的皺紋好像一夜之間就多了,不由得也有幾分心酸,“祖母放寬心,小夫妻不過是鬨些彆扭,等二弟好了,去給縣主陪個不是也就是了。”
阮老太君歎道:“哪裡都能像你那麼懂事呢……”若是兒媳也有孫女這般懂事,何至於此呢?還有那糊塗的孫子,人都成親一年了,難道還惦記著?
“老太君,姑奶奶,郡王府世子妃來了,說來給老太君請安呢。”
說曹操曹操到。阮老太君暗暗歎了口氣:“請世子妃進來罷。”
綺年走進屋裡,倒覺得這房間好像比外頭還冷些,空氣裡彌漫著檀香的氣味,還有一種老年人住的屋子裡特有的味道,說不太清楚。
“給老太君請安。”綺年盈盈一拜,起身對阮盼點頭笑道,“表姐也在?”想必也是為了阮麒和趙燕妤回來的。
“給世子妃搬張椅子來。”阮老太君咳嗽了一聲,半眯起眼睛打量著眼前這個身材高挑的女子。若說美貌倒也不是什麼國色天香的人物,雖然生得不差,可也並不比趙燕妤就出挑,隻是那笑吟吟的從容態度教人看著舒服,一舉一動都十分舒展,不像京城貴女們那麼講究,卻是彆有一種林下風味,或者這就是吸引阮麒的地方?
綺年也不多作客氣,笑吟吟謝了座就斜著身子坐了下來。在路上她就考慮過了,跟阮夫人談沒什麼用處的。對阮夫人而言,唯一關切的女兒已然嫁了出去,這英國公府哪怕鬨翻天呢?隻要爵位不奪,阮盼靠著身後這個娘家能在永安侯府站穩腳跟就成。至於阮麒——阮夫人並不怕他將來不孝順,自然更不關心他內宅是否和睦,鬨翻了天,她正好看笑話。
阮海嶠倒是盼著兒子好的,但綺年跟他說不上話,將來自有昀郡王跟這個親家去說。所以她想來想去,還是來拜訪阮老太君罷。她是不知道阮麒究竟為什麼把自己灌醉了,但是想來這後宅能約束他的,也就隻有阮老太君了。至於那個生母蘇氏——隻看阮盼出嫁的時候她鬨的那一場,就知道也不是什麼好鳥。
“今日過來,是郡王與王妃命我來向老太君問安的,三妹妹在家裡嬌養了幾分,若是嫁過來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還請老太君多提點著些她。”
阮老太君隨口敷衍了一聲,仍舊端詳著綺年。她知不知道阮麒折騰這一次是為她呢?若是知道,這樣的不動聲色,未免也太心狠了些。
“方才還怕過來早了,縣主尚未敬完茶。”綺年看這老太君不接茬兒隻管往自己臉上看,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隻好繼續往下說,“如今看來該是敬過茶了,還好沒有打擾到三妹妹行禮。”
話說到這份上,老太君不能不接話了:“麒兒病了,今日尚未能敬茶行禮。”
綺年稍稍放心。這句話等於就是把責任攬到阮麒一方了,倘若能勸著趙燕妤來請個安,基本上她的任務也就完成了。
“表哥是怎麼了?想是昨日歡喜,飲得多了些?”綺年覺得這關係倒好,一邊表哥一邊三妹妹,想跟哪邊親近點就依著哪邊的關係稱呼。
“是啊。”阮老太君從她臉上看不出什麼異樣,也隻能點頭,“到底是年輕人,沒個分寸。”
兩邊都在睜眼說瞎話,但是態度卻很一致:息事寧人,阮家責備阮麒,郡王府勸導趙燕妤,把這事抹過去就好。綺年得了這口風,也就笑著起身:“沒表哥帶著,三妹妹這臉皮薄,估摸著都不好意思出屋門呢,我去瞧瞧她。”
阮老太君並不多做挽留——本來今天也是來調解的,並不為來走親戚,便是在阮老太君這裡坐到天荒地老也不頂用的。
阮麒作為國公世子,住的是阮海嶠從前住過的院子,極大的地方,花木扶疏,三月裡有些已經開花,空氣中都有微香,倘若不是屋裡劈哩啪啦砸東西的聲音傳出來,還真是個好地方。
綺年進去的時候,趙燕妤正在對姚黃發脾氣:“我為什麼要先去請安?他呢?阮麒他人呢?他怎麼不來給我賠禮!”
“若等他先來,你打傷婆婆身邊的丫鬟,難道也打算去賠罪?”
趙燕妤一聽見綺年的聲音,嗖一下就跳了起來:“你來做什麼,來看我笑話不成!”
綺年懶得跟她分辯什麼:“父王讓我來問問縣主,是打算和離歸家麼?”
趙燕妤怔了一下。她自然不打算和離的,縱然是縣主,和離了也要遭人非議。
“那就是打算在國公府好生過日子了?”
“不用你管!”
“那縣主是要王妃親自過來麼?可知道這樣一來,此事就再掩不住了?”
“那又怎樣!”趙燕妤又惱怒起來,“明明是他——”
“怎樣呢?”綺年反問,“不過是喝醉了,便是拿到外頭去宣揚一番,誰還會說新郎官喝醉了是什麼彌天大罪不成?”
“他跟那個賤-人勾勾搭搭!”
“捉奸捉雙,縣主到底看見什麼了?”
姚黃聽綺年說話這麼赤-裸裸的毫不掩飾,不由得有些變了臉色,但看趙燕妤被綺年一句話堵住,那嘴張了張,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趙燕妤也張了張嘴,同樣的說不出話來。綺年歎了口氣:“我曉得我說什麼縣主也不愛聽,但縣主不聽我的,總該聽王妃的吧?我隻說一句話,世子喝醉是世子的錯,可是縣主打了婆婆身邊的丫鬟,說出去到底也是理虧的。如今縣主過去給長輩請安,那錯就都是世子的了,若是等到世子來給縣主賠罪,錯就變成縣主的了。縣主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姚黃連忙道:“世子妃說的是,這也是王爺和王妃的意思。”
趙燕妤狠狠瞪了綺年一眼,到底還是低下了頭。綺年左右看了看:“哪個是春卉?”
一個瓜子臉的丫鬟低頭出來:“奴婢是春卉。”
“誰叫你在縣主麵前挑撥是非的?縣主初來人家家裡做媳婦,你不勸著縣主溫柔和順,倒挑著縣主生氣。”綺年目光掃過剩下的三人,“姚黃,掌她的嘴!”
姚黃上去就左右開弓地扇起來。趙燕妤立刻惱了:“誰敢!”
“父王說了,春卉不能留,立刻帶回去。”綺年靜靜地說,“縣主好好想想,姚黃知道世子喝醉了卻沒有告訴縣主,春卉卻是自己去打聽了告訴縣主的,難道說姚黃對縣主不忠心?縣主也該好生想想,到底什麼樣才算對你好。”
春卉被抽了二十個嘴巴,姚黃拿出她的身契,綺年示意如鴛接了就起身:“我先走了,縣主再想想。”當著她的麵,趙燕妤是絕對不肯服軟的,隻有叫姚黃在背後慢慢勸了。
出了院子,綺年剛剛走了幾步,就聽路邊上有人叫了一聲:“表妹——”一側頭,樹蔭裡慢慢走出來個人,步子還有些歪歪倒倒的,滿臉病容,隻一雙眼睛是亮的——阮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