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選秀是九月初,宮裡把待選秀女的年齡提到了十五歲到十八歲,因此劉經曆家的女兒因未滿十五歲不必去參選了,當然,跟喬連章的親事也就無人再提起。
吳知雱成親是八月二十八,雖然是庶子娶庶女,但因吳孟兩家如今都是煊赫之時,所以客人還是不少。吳知雱牽著紅綢那端的新娘進門,向吳若釗和李氏下拜行禮,抬起頭時目光不由得向旁邊看去,卻沒見到想見的人,不由得一陣黯然。
孫姨娘又被送到莊子上去了。她在背後抱怨李氏,李氏懶得與她計較,卻早有想討好李氏的下人說給了吳若釗聽,於是還沒等她看著兒子迎新婦進門,就被再次打發到莊子上去了。吳若釗也對吳知雱說過,將來等他中了舉人能謀個一官半職,家裡就分家,他就可以接了生母去自己單門獨戶的過。
綺年做為從這家裡出嫁的表姑奶奶,今日也算半個主人。韓嫣不在,她就幫著張沁一起招待客人。張沁眼下略有一層青色,雖然用了些脂粉,仍舊有幾分憔悴,綺年不禁笑道:“二表嫂不在家中,大表嫂累著了吧?”
張沁笑了笑,低聲道:“也沒有什麼的。”吳知雱的親事主要是李氏操持的,她不算怎麼累,累的是心。韓嫣比她嫁進來得晚都有了身孕,她卻還半點沒有動靜,鄭氏隻有這麼一個親兒子,少不得要心急,加上前幾日韓嫣那裡又來了一封信,說身孕已經有七個月,一切都好雲雲,鄭氏越發的想起自己兒子還沒子嗣,她又是個脾氣大的,難免嘴上就帶出來了。
雖則隻是抱怨了幾句話,張沁心裡卻很不是滋味。她自己也急著想有孕的,可是這種事得看老天爺的意思,每月都看著月信按時,難道她心中不急麼?隻是張沁性子柔和慣了,聽了鄭氏的話也隻有垂頭而已,可回到自己房中卻是輾轉難眠。幸而鄭氏隻是嘴上說說,並沒有彆的舉動,原先放在房裡的通房紅綢一直喝著避子湯,夫君對她也一如既往,張沁心裡才略鬆些,不然真是睡不著覺了。
綺年當然看得出張沁是另有心事,不過張沁既不說,她自然也不會多問,畢竟她隻是跟冷玉如交好,跟張沁麼——還是不要交淺言深了。因此隻是說了幾句安慰的話,就轉身去招呼彆人了。
新人拜過天地送入洞房,外頭喜宴也就擺開了。綺年忙活了半天,終於可以入席,一坐下就對身邊的人笑道:“表姐幾時回的京城?我竟不知道,也沒給表姐接風。”
她身邊坐的就是嚴同芳。前年嚴長風回了廣東當差曆練,倒是在那邊給妹妹說了一門親事,去年嫁了過去。吳若蓉帶著嚴幼芳去送嫁,又舍不得兒子,乾脆就在廣東住了一年,到今年才回了京城。此時嚴同芳也已經是婦人打扮,她從前就溫和柔婉,出嫁後略豐滿了些,更見珠圓玉潤了。此時聽了綺年的話就含笑道:“也是剛剛才回京城,原該早些去看望表妹的,因收拾院子耽擱了,表妹莫怪。”
綺年笑道:“表姐總是這麼客氣。隻是不知道表姐夫可來京城了沒有?怎麼放心讓表姐自己出門呢?”說著,捉狹地眨眨眼。她對嚴同芳印象不錯,嚴同芳跟阮盼基本上是一類人,雖然沒有阮盼能乾,卻也是個溫和識大體的,跟她說話可以輕鬆一點。
嚴同芳臉上頓時浮起一片淺淺的紅暈,輕輕嗔了一聲,還是答道:“過幾日兩廣總兵的家眷要入京,他護送著就來了,還有大哥也會一起回來。”
廣東總兵柳進,聽著名字文質彬彬的,其實是精通水戰悍不畏死的一員大將。當初也是從小兵做起,一層層升上來,如今年紀五十出頭,就已經掌握兩省兵馬了,實在是少見的成功人物。
不過手裡握的兵馬太多,皇帝就難免要提防著點了,因此柳進做了一兩年的兩廣總兵,現在終於也要把家眷送進京裡來放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了。
“柳總兵的小女兒今年十七,也要參選的。”柳家勢力強了,皇帝少不得也要搞個聯姻,把柳家女兒弄一個放到宮裡,表示一下榮寵。自然了,到底這榮寵柳家是不是真想要,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柳進這個小女兒柳雪是老來女,跟他的大孫女柳逢碧年紀都差不多了,既然是老來女,估摸著也是十分寵愛的,因此這個秀女被指給了哪位皇子,柳家多半也就跟哪位皇子綁在一塊兒了,這支持可是前所未有地強大。此刻皇宮之中,恐怕是把這位柳姑娘當成一塊大肥肉在看了。
嚴幼芳坐在一邊,輕輕哼了一聲。她也十六了,此次回京也是為了參選。在廣東時她與柳雪也是相識的,自覺論容貌論才學自己都勝過柳雪,柳雪不過是有個好父親而已。不過如今年紀長了,自不會像小時一般口沒遮攔,因此隻是輕輕哼一聲,把心裡的話都埋在了舌頭底下。
說起選秀,那真是現在最熱門的話題。今年的適齡女子不少,當然最好是能選到太子的東宮裡去,不過太子至今沒有兒子,二皇子的正妃丁氏卻在數日前剛產下一個男孩,這裡頭就有點微妙了。而三皇子那邊,早已選好的正妃陳氏早先一直病著,如今也大好了,皇上準備等選秀之後就給三皇子大婚——陳氏可是皇後娘家承文伯府的姑娘,雖然是個庶出,卻是承文伯唯一的女兒,已經開祠堂認在嫡母名下,又極得皇後喜愛,自不比普通庶女了。總而言之,雖然太子已入主東宮,但事情未必就那麼十拿九穩,不說彆的,皇上當年就不是太子,而當初的太子呢——如今永順伯據說已經死在山中了!
席間一片議論之聲,趙燕妤很是無聊地撇了撇嘴。她本不想來吃這喜酒的,但阮夫人是吳家的姑奶奶,外甥娶親自然要到,且喬連波也要跟著去。趙燕妤自不願意外人說阮夫人帶二少奶奶出去卻不帶她這長媳,因此少不得也要出來。在她看來,什麼入宮,都是因為家裡地位不夠才要往上爬,似她這樣,父親是郡王母親是公主之女,自己又有縣主封號的,根本用不著關心這些。
“聽說柳家那位逢碧姑娘今年十四,論才貌比她姑姑還要好些,隻是年紀不到,否則必定也要選的。”
嚴同芳含笑道:“柳小姐性子活潑,又是這一輩頭一個孩子,是極得柳總兵疼愛的。”嚴幼芳在一邊翻了翻眼,沒說話。柳雪才貌平平,柳逢碧便是比這姑姑強,能強到哪裡去?
嚴同芳這麼一說話,周圍有些夫人們卻都打起了主意。柳逢碧是柳總兵長子的女兒,柳總兵這位長子不是什麼特彆出色的,如今在柳總兵麾下做文書,但有這樣的爹爹,如今海匪將平,論功行賞他也能得個官職的。且柳總兵的二子三子都不錯,柳家這門第是能立得起來了。若是能娶了這位逢碧姑娘,實在是不錯。
趙燕妤拿著把紈扇不緊不慢地扇了扇,似笑非笑地看了喬連波一眼:“弟妹不是還有一個弟弟未曾成親?何不去向這位柳小姐求親呢,也省得弟妹天天的打聽適齡的姑娘們。”
喬連波低頭不語。顏氏跟她提過,她自己也憂心喬連章的親事,如今跟著阮夫人出外走動也多留心這些。但柳逢碧是什麼身份?喬連章不過是個秀才罷了,還沒有父母,哪裡是能攀得上柳逢碧的。她很明白趙燕妤又是在拿話刺她,不敢反駁,隻有閉口不語。
阮夫人在旁邊聽得眉頭一皺。好歹喬連波也是她的外甥女兒,雖然脾氣軟得如同爛泥一般,對蘇姨娘都隻會眼淚汪汪,她也很不滿意,但如今是在外頭,趙燕妤隨便就刺她,還有沒有把阮家的臉麵放在眼裡,有沒有把她這個婆婆放在眼裡?當即寒了聲道:“這是在外頭,說話仔細些!老大媳婦,你也有個哥哥還未成親,你雖是妹妹卻是成了家的,也該替兄長物色物色才是。”
被阮夫人這樣訓斥,趙燕妤心裡自然是不快,但阮夫人是她的婆婆,再怎麼不快,她也不能像對喬連波一樣對待阮夫人,隻能低頭蚊子一樣地答應了一聲,用眼角餘光剜了喬連波一眼。不過阮夫人這句話倒是提醒了她,兄長趙燕平一直沒有成親,被父親拘在郡王府裡苦讀,非要讓他中了進士之後才能提親事。可是春闈就在明年了,趙燕平卻並無把握,若是考不中又要等三年,那時候他都二十幾歲了,秦王妃可怎麼等得及呢!但昀郡王不提,秦王妃又一定要守孝27個月,連出來走動都不能,這親事又要怎麼談?自然隻好由她這個出嫁的妹妹來張羅了。
一念至此,趙燕妤也不由得豎起了耳朵去聽眾人說話。眾人正在有意無意地引著嚴家姐妹說柳家事,趙燕妤聽了幾句,就聽旁邊有人低聲說道:“隻可惜這位柳小姐的父親官職不夠高,不如她的伯父們。”
阮夫人笑道:“話也不能這麼說。文官也有文官的好處,武將那是刀頭上討功名,打起仗來險得很,文官就好得多了。再說,一筆寫不出兩個柳字,還不都是總兵家的女兒?”
嚴同芳含笑道:“夫人說得是。聽說柳總兵極疼愛柳小姐的,跟疼愛她的姑姑一樣。”
綺年在旁邊聽著,不由得微微笑了笑。嚴同芳今日說了不少柳家的事,但都是廣東那邊儘人皆知的,且隻說好話不說壞話,可見是個謹慎的。相比之下,嚴幼芳雖然比前些年好了很多,但明顯不如姐姐。這樣子去參選,若是沒挑中還好,若是挑中了,將來在宮裡才有得麻煩呢,也不知道三姨母究竟哪根筋搭錯了,非要送她去參選。倒是旁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嚴惜芳,雖然看著還是有點放不開手腳,卻比從前好得多了,至少應對周圍的夫人們口齒也還清楚得體。畢竟各家都有庶子,沒有幾個嫡母真心願意給庶子娶個好媳婦,但想娶個性情溫和好拿捏的倒是大有人在。嚴惜芳今年才十二,若是一直能這麼規規矩矩的,將來嫁個安分人家度日,未必就比嚴幼芳在宮裡過得差呢。
趙燕妤把眾人的話都聽在了耳朵裡,並不作聲,隻對身後的姚黃使了個眼色。姚黃見她這樣,心裡不由得有些欣慰,好歹好歹,出嫁一年,縣主終於有點長進了。若是縣主能再長進些,她也能放心去求王妃替她配個人嫁出去了。說起來,她今年也快二十歲了,不好再拖。但配人也是要仔細的——姚黃不由得瞥了一眼喬連波身後,隻得一個翡翠站著,從前那個珊瑚,現在已經是蘇姨娘侄子的填房了,上回偶然見了一麵,看起來憔悴不少,那就是被隨意配人的下場。她不指望縣主能有好眼光替她挑個人,隻盼著縣主長進些,能讓王妃那裡念著她的好,替她用心指個人。
眾人這裡說著話,就聽前頭喧嘩聲忽然大起來,有小丫鬟笑嘻嘻打聽了消息過來,說新郎去前頭敬酒了,被孟家幾位舅爺拉著灌酒呢。新娘子的龍鳳胎哥哥尤其生猛,拉著妹夫連喝了幾杯,又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對妹妹好,熱鬨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