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燕妤回門那天,東陽侯府一早就派了秦二太太來,說大長公主病重,想見女兒。
秦二太太局促地站在廳內,眼睛都不太敢直視昀郡王:“自從老太爺去後,婆婆身子就不好,病了有些日子了。前幾日天氣乍熱用冰過多,太醫說是寒氣侵體——”說著,手帕往眼角按了按,眼圈便紅了,“口口聲聲的叫著家裡人的名字,連楓姐兒也叫到了……後頭稍微清醒些,就想見王妃。”
昀郡王低垂著目光片刻,緩緩道:“既是嶽母病重,我也該去探望,與王妃一同回去便是。”
秦二太太連忙滿臉歉意:“可是今日二姑娘回門,若是王爺不在……”
“無妨。”昀郡王起身,“嶽母是長輩,且我隻是去探望,探過即回,並不耽擱什麼。”
什麼嶽母是長輩,是為了去看看長公主是否真病吧。秦二太太心裡明鏡似的,表麵上卻還得一臉哀戚,好像大長公主馬上就要咽氣似的。
秦王妃穿著一身淺碧色的衣裳出來,臉色蒼白不施脂粉,頭發也隻隨便挽了挽,見了秦二太太就直問大長公主的病情。秦二太太歎著氣說了幾句,兩人流著淚上了馬車。直到馬車走動起來,秦王妃就收了眼淚低聲道:“二嫂,母親究竟怎樣?”
馬車輪子骨碌作響,掩蓋了她的聲音,秦二太太也壓低了聲音回道:“確是病了,隻沒有那樣嚴重。”大長公主早料到昀郡王要一起來探病的,硬生生在房裡多放了些冰塊把自己凍出了病來,果然這當娘的,為了兒女那是什麼都肯做,隻苦了她們做媳婦的,光侍疾都要累死,還要被大長公主責備不能對小姑加以援手。
秦王妃舒了口氣,靠在了馬車座椅背上,再沒說話。秦二太太從前就不敢得罪這個小姑,這會兒自然也不敢貿然開口,一路默默到了東陽侯府。一進大長公主的屋裡,秦王妃的眼淚就嘩地一下開了閘:“母親!”
昀郡王也隨著進來,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大長公主,確實是麵色蒼白,兩顴有病態的紅暈,伸出來的手青筋暴露,比之從前那個精心保養的大長公主實在相差太遠。到底這個嶽母對自己素來是不錯的,昀郡王心頭也有些難受,卻礙著屋子裡還有女眷,說了幾句嶽母保重就先退了出去,在門口向秦王妃道:“我先回府,午後派人來接王妃。”眼睛瞥了一下站在一邊的東陽侯夫人,東陽侯連忙小聲說隻是接回來侍疾幾日,過些日子還要送回莊子上去。
這就是說隻允許她在娘家呆兩個時辰。秦王妃暗暗咬牙,卻隻能低頭答應了一聲,轉身就撲到大長公主床前,握著大長公主的手哭了個肝腸寸斷。秦二太太連忙上前來勸,大長公主卻慢慢睜開眼,低聲道:“你們都出去罷。”
等人都退出去了,大長公主才撐著身子起來,略有些氣喘,卻並不像秦二太太說的那麼嚴重。秦王妃親眼看見了,這才放了心:“母親,你嚇死女兒了。”
“不這樣,如何能見著你?”大長公主又是心疼又是恨,“你和你嫂子做的糊塗事!”
秦王妃拭淚道:“我隻是氣不忿!竟然勾引到妤兒的姑爺頭上去,這口氣我如何咽得下!”
“誰讓你咽下這口氣了!”大長公主眼神冰冷,“你蠢就蠢在連那香薰球是真是假都沒弄明白就動手,結果被那丫頭當場反咬一口。若不是你姑爺還顧著郡王府的麵子,你如今怕是這京城都呆不住了!”東陽侯夫人不就被送到京外的莊子上去養病的麼。
“王爺他——”秦王妃說到這裡就氣不打一處來,“他還顧著什麼麵子,他——”
“行了!”大長公主不客氣地打斷她,“他若不顧著麵子,那丫頭就要當場問得你無話可答,那時又怎樣?”
“可是,可是他禁了我的足,又要分家,還上表請辭了爵位——”
“郡王位本就是要傳給世子的。”大長公主冷冷地說。
秦王妃猛地攥緊了拳頭,提高了聲音:“王位該是我的平兒的!”
“所以才說你蠢!”大長公主也猛然提高了聲音,“郡王位隻會傳給世子,平兒不是世子,他就不可能得到王位!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弄明白,稀裡糊塗隻會在後宅跟那姓周的丫頭鬨,就算你把那丫頭鬥得灰頭土臉,就算你給她扣上與人通奸的罪名,就算你把她沉了塘!這就能讓平兒坐上世子之位了?”
秦王妃霎時像被戳破的氣球一樣頹廢下來,拭著淚道:“娘,我也是想著,娶了那樣一個媳婦,王爺怎麼能把王府交給他們——”
“你真是糊塗!”大長公主恨鐵不成鋼地捶著床邊,“內宅是內宅,王位傳給世子是規矩,隻要世子還是世子,任憑他娶的媳婦多不成器,王位也還是他的!這些年你糊塗就糊塗在這裡,當初姑爺和你琴瑟和鳴的時候,他可也沒把平兒立成世子,可見在他眼裡,後宅是後宅,前頭是前頭,各有各的規矩!”
秦王妃隻是落淚,嗚咽道:“當初我以為,老大腿都傷了,怎麼還能請封世子……”
大長公主歎著氣摸了摸女兒的頭發:“也怪我,隻覺得女兒家嬌養些無妨,加上你父親後宅裡也安生,竟沒教你這些。”隻除了當初那個愛穿杏黃衣衫的庶女有些麻煩,卻也不久就不成其為麻煩了。
“你呀,還是心不夠狠。”大長公主緩緩地說,蒼老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子裡回響,牆角的冰塊散發出濃濃的寒氣,“當初你沒有把事情做完,隻是把應該的事變成了可能,卻沒有把可能變成不可能。倘若當初那孩子摔死了,縱然姑爺再重規矩,也不可能請封一個死人做世子。”
秦王妃低下頭:“我怕王爺發覺……”
大長公主冷笑了一聲:“倘若當初被他發覺,實在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那時候昀郡王正跟自己的女兒如膠似漆,男人麼,事涉自己喜愛的女人,總會止不住地往好處想。何況,已經死了一個是救不回來了,除了把另一個嫡子請封為世子還能怎麼樣?難道為了一個死了的,再搭上一個不成?還是把那個庶子封了世子呢?
“那現在——”秦王妃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看著大長公主,“宗人府的批示都已經下來了。”這事已經是板上釘釘。
“你想如何?”
秦王妃想了想:“斷不能讓那丫頭生下嫡子!”
大長公主輕蔑地一笑:“不能生嫡子,未必不能生庶子。即使沒兒子,將來要過繼也未必就過繼平兒的,彆忘了,郡王府是三個兒子!你啊,還是本末倒置,沒有搞明白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秦王妃迷惑不解:“那,那還有什麼辦法?”最重要的當然是郡王位,可是這位置已經板上釘釘是趙燕恒夫婦的了,難道還有辦法改變皇帝的心意?
大長公主冷冷地笑了笑:“你說不讓那丫頭生下嫡子,也未必不是個辦法,至少眼前能給他們添添堵,隻是不能由你去做。”
秦王妃低了頭。即使她想去做,如今被禁足著又能做什麼?
“汝陽侯一家要進京了。”大長公主忽道,“汝陽侯府上這些年家業也不怎麼興,尤其幾個兒子也都沒有很爭氣的,這次進京就是想給第二個兒子謀個差使。”
秦王妃怔了一怔才想起來:“汝陽侯——是燕如嫁的那一家……”
大長公主歎了口氣:“這些年,你的眼睛都看在哪裡?妤兒被你養成了個火爆性子,半點不知忍讓;平兒也沒什麼大出息,虧得小時候還那樣聰明——罷了!我是皇帝的姑姑,勳貴子弟的前程還能說幾分情兒。”
秦王妃總算明白過來:“母親是說,叫燕如來對付周氏?”
大長公主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她這是第二胎了,頭一胎有孕的時候不能伺候丈夫,你給她屋子裡放人了嗎?”
“原本是有幾個的。”秦王妃苦笑,“王爺一直覺得他屋子裡人太多,也怕壞了身子,我也不好再塞。”
“如今人可就不多了。”大長公主淡淡道,“再說,做妹妹的關切兄長,提一提屋裡放人的事也是順理成章的。雖說聽著不大好,但也是他們兄妹情深的緣故。你如今不方便,我替你安排就是。出嫁長女回來,你這嫡母總要露露麵,關懷一下繼子也是應當的。”
“隻怕他不肯要。”秦王妃不抱什麼希望,“若是他有這意思,屋裡那幾個還能一個個都打發了嗎?”說起來後宅是女人管著,但沒有男人的許可,哪裡就那麼容易把那些通房們處置了。
大長公主輕輕哼了一聲:“這話難道是去對世子說?自然是說給王爺聽的。兒子受了委屈,做父母的才是最著急的。若不要,正好坐實了她嫉妒的名聲,若要了更好,便是不能動搖根本,也能給她添添堵。這女人家懷著身子是忌諱動氣的,對胎兒不好。”
秦王妃隻覺得不怎麼放心:“母親手裡可有什麼合適的人?再說,就算添了堵也未必就能不讓她生——若是能把那一胎打了就好……”
“胡鬨!”大長公主瞪起眼睛,“你如今做什麼都不方便,萬不可輕舉妄動。若出了差錯被捉住把柄,隻怕誰也保不住你。再說,這也不過是小打小鬨罷了。”
秦王妃想起她方才說的本末倒置,不由得道:“那母親所說的動搖根本是指什麼?”
大長公主臉色冷肅,半晌才道:“這王位雖定下了,卻也未必就無人能更改。”
“能更改的隻有皇上啊。”秦王妃還是不明白,“但皇上又怎麼會出爾反爾?”
“皇上,總是要退位的。”
一聽這話,秦王妃臉上的神色更頹敗:“母親難道不知,老大跟太子的交情,跟太子妃和顯國公府的交情……將來太子若登了基,他隻會更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