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燕好跟著張大夫人一起來道賀,借小姑子之便溜進綺年房間裡,眉開眼笑:“恭喜嫂嫂!”拿出兩個肚兜,“這個是我繡的,嫂嫂彆嫌針線不好。這個是我嫂嫂繡的,托我給嫂嫂帶過來——哎喲,都是嫂嫂,我都叫糊塗了。”
綺年也笑,接了肚兜:“我也有東西要送你嫂嫂,明兒洗三我不能去,你替我帶過去罷。”冷玉如比她晚一天生產,也生了個兒子,“哥兒可好?叫什麼名字?”
趙燕好掩了嘴笑:“小名叫順哥兒,好著呢。今兒早上固哥兒去看弟弟,被弟弟撒了一頭一臉的尿,氣得哭了一場。”
綺年也忍不住笑:“這才生下來兩天就這麼精神,果然是張家的兒子呢。”
姑嫂兩個正逗著器哥兒,外頭如鸝脆聲笑道:“三奶奶來了?”打起簾子,柳逢碧走了進來。
“三弟妹來了,快坐。”綺年欠欠身,柳逢碧便坐了下來,看著器哥兒歡喜道:“哥兒長得好精神!”忙忙地拿出一對赤金的小腳鐲,上頭鏨著如意祥雲紋,十分精致。鐲子兩頭做成相對的蓮花苞,裡頭各鑲一塊綠生生的祖母綠,雖塊頭不大,顏色卻極好。器哥兒瞪著黑葡萄似的眼睛看了看,把小腦袋扭開了。
綺年不禁笑道:“這傻孩子,不認得嬸娘給的好東西。”
柳逢碧聞言忙道:“嫂子可彆這樣說,哥兒還小著呢,怎認得這些東西。”
綺年輕輕拍了拍器哥兒:“聽見沒有,你嬸娘多疼你,都不讓說你傻呢。”
一屋子人都笑起來。柳逢碧將金腳鐲交給旁邊伺候的丫鬟,道:“怎麼不見大哥呢?”
綺年微笑道:“他呀,說要去祭拜外祖父,把生了兒子的消息報給外祖父聽,忙忙的就出京了。”
趙燕好也是才知道,忙道:“怎麼這時候出去?好歹等器哥兒洗三過後也好。”
“這不是天氣漸冷了麼,再往後路上難走。”綺年隨口回答,“怕走得晚了,趕不及回來過年。”
“這倒也是。”趙燕好點點頭,“外祖父家裡離京城遠著呢。”
“是啊,橫豎隻是個洗三,小孩子,弄得這樣鄭重其事的也怕折了福。”綺年邊說邊用眼角餘光觀察著柳逢碧的神色,卻見她隻問了一句就隻顧著低頭去逗器哥兒了,並沒再追問什麼。
一會兒前頭就有仆婦過來說時辰到了,要把器哥兒抱過去。綺年還在坐月子不能出去,趙燕好便和柳逢碧一起到前頭去了。洗三也不過就是那麼些程序,縱然來添盆的人多些、身份貴重些,也不可能平白再生出什麼新花樣來,熱鬨了一時也就散了。
柳逢碧本還想再看看器哥兒,自己的陪嫁丫鬟青兒卻低聲道:“方才三爺叫小廝過來,讓奶奶早些回去呢。”柳逢碧聞言,心裡雖有些不舍,也隻能告辭。
到了二門處上了馬車,卻見趙燕平已經在車裡了,正閉著眼養神,不覺關切道:“三爺可是喝了酒了?”
趙燕平睜了眼道:“沒有喝酒。你可問過了?大哥為何不在府中?”
柳逢碧將綺年的話轉述了,便笑道:“大哥定是歡喜太過了,這樣迫不及待。也難怪,大哥今年有三十了罷,才得一個兒子,自然稀罕得不行。我瞧著那孩子也生得精神,這才三天呢,就睜著眼睛——”
話猶未了,趙燕平已經皺眉道:“行了,那是彆人家的孩子,你這樣親熱做什麼。”想起妻子送的禮,又道,“隨禮也不必太過了,二哥那裡送什麼,你也送什麼就是了。”
柳逢碧摸不著頭腦,不曉得他這不滿是哪裡來的,分辯道:“這是大哥的嫡長子,將來就是世子,理應送得重些才好。”
世子這兩個字簡直不啻在捅馬蜂窩,趙燕平眉頭猛地擰緊,一句嗬斥已經到了嘴邊,猛然想起外祖母對他說過的話——柳家是你要倚仗的嶽家,定要待柳家姑娘好——硬生生又把那句嗬斥咽了回去,隻冷著臉道:“家都分了,何況我和大哥又不是一個娘生的,你不必這樣殷勤!”
柳逢碧不能理解。在柳家,雖然兒女們也不是一個娘生的,但素來和睦,自打各人都娶妻之後,也是分產不分居。在柳逢碧看來,父親和兩位叔叔之間根本沒有什麼是不是一個娘生的區彆。
當初東陽侯府在秦岩的成親日鬨出那麼件事來,雖然隻是後宅的女眷們知道,後來兩家又息事寧人以東陽侯夫人失察的理由把這事糊弄過去了,但大家心裡都明白,秦王妃為何偏偏在這之後就“病”了?當日她不等事情澄清就給了長媳一個耳光,這裡頭的事兒可多得很呢。但還是有人私下裡把當年趙燕恒墜馬的事翻了出來,說這繼母子之間果然就不是貼心的,秦王妃分明是巴不得給長媳扣上個私通的名聲雲雲。而她平日裡有個賢惠名聲,此類的流言蜚語才沒有那麼盛。
柳夫人當初結這門親事是看著郡王府門第好,趙燕平又素無惡行,秦王妃且出身高貴又有好名聲,結果定了親了鬨出這麼一樁事來,心裡也有幾分後悔,隻是已經來不及。沒辦法,隻好往好處去想,既然昀郡王分家之時並無偏私,想來這事也不算大事,嫁孫女的時候就格外叮囑一番要妯娌和睦,尊敬長嫂之類。
柳家雖是武將人家,但門風甚好,柳逢碧性情爽朗純厚,聽了祖母的話自然覺得理所當然。兄弟麼,血脈相係,能有什麼大仇恨?俗話說得好,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縱然有些小彆扭,慢慢也都會好的。豈知嫁過去之後,逢年過節的丈夫都以分家為由不讓自己登郡王府的門,隻是送份節禮過去,實在離柳逢碧心裡想的兄弟和睦差得很遠。今日器哥兒洗三,在柳逢碧想來,香薰球一事本就是秦王妃做得不妥當,合該借這機會與大哥大嫂修複關係才是,因此著意叫人去銀樓裡定做了一副金腳鐲送來,誰知道又會引發丈夫這樣一番話。待要反駁,又覺得不該違拗夫主,隻得低頭不語。
趙燕平卻是一肚子的不快,並沒注意妻子的神色,隻道:“大哥是幾時離京的?”
這個柳逢碧卻沒有問,遲疑道:“想來該是昨日吧……”
趙燕平皺眉道:“不是讓你仔細問問麼?他出京當真是去呂氏族地拜祭了?”
柳逢碧真不知這有什麼好問的:“大嫂是這樣說的。”
趙燕平眉頭皺得更緊:“她說什麼你便信什麼!便是要拜祭,也根本不必這樣的著急才是!”
柳逢碧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責備,也有些忍不住了:“大嫂既這樣說,我自然要信,難道還要說大嫂在騙我不成?若不是為了拜祭,大哥又為何要離京呢?”她在柳家也是極得寵愛的,並不是沒有點小脾氣,隻不過嫁做人婦就儘量收斂罷了。
趙燕平揚了揚眉毛,想起外祖母的話,把火氣又壓了下去,勉強笑道:“我這不是說說麼。”看柳逢碧賭氣地扭過頭去,便道,“今兒時候還早,我們回去看看嶽父嶽母可好?”
自從嫁過來,柳逢碧上頭沒有婆婆要立規矩,又時常能回娘家去看望父母和祖母,因而一直覺得趙燕平對她實在很不錯。此時趙燕平這樣一說,她方才的氣也就都沒了,露了笑容道:“好。順便去鼓樓大街的苓香齋買幾盒茯苓餅,還有你愛吃的金乳酥。”
趙燕平笑著答應,馬車就在前頭轉了彎,往柳家駛去。
趙燕恒這一走就是一個月。到了十一月底的時候他還沒有回來,倒是流民來了。
說起來,自打現任皇帝登基的這二十幾年,開頭那幾年因為鬨奪嫡的亂子,動蕩不安是難免的,後頭這幾年都算是風調雨順,雖然也有些旱澇之災,但都算不上什麼大害。每年的流民也並不多,便是冬日裡有到京城來的,也不過是官府賑賑粥,熬過這個冬天就各自回鄉去了。因此綺年到京城來六七年了,總共隻聽李氏說過一回捐款賑粥的事兒,至於流民還不曾親眼看見一個呢。但是今年,她算是看見了。
“聽說京兆尹衙門已經下令不許流民入城了。”小滿從郊外的莊子上趕回來報信,“我們在莊子上也放過粥,可是總覺得不大對勁兒。既是流民,哪裡有東西吃自然就會留在哪裡,可是這些流民中,好似有不少人隻想著入京,在莊子上停下來的不多。”
綺年不由得皺起了眉:“確實有點不對勁。”官府賑的粥也並不是什麼大米白麵,隻怕還不如莊子上的粥稠厚呢,為什麼這些流民隻想著入京,京城裡難道有什麼好東西給他們不成?
小滿走得太急,還喘著氣:“立春說,留下來的大多都是老弱,有不少看起來還是青壯的,都是往京城來了。他叫我趕緊來給王妃報信,不管怎樣,這些人如果進了京,京裡必然不安生。王爺不在家,老王爺又去廟裡住了,王妃定要緊閉門戶,千萬小心,這些流民若是鬨起來,打家劫舍也不是不能的。”昀郡王在器哥兒滿月之後就到西城外山上一個什麼寺廟去住了,因住持是熟悉的人,說是去下棋。但據可靠消息,他是在廟裡給呂王妃做功德。
“打家劫舍……”綺年喃喃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右眼皮毫無來由地跳了跳——恐怕,真的是要生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