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溫雪翡倒是主動出現在了溫胭脂的院子裡。
姐姐那麼晚還來主動尋她,定然該是有要事的。
溫雪翡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她沒想到曾經的自己竟然做了如此周詳的追人計劃。
完整周詳到她感覺自己…變聰明了!
溫雪翡一邊有些莫名開心地想著,一邊壓著想打哈欠的衝動,總覺得今早的冷水臉似乎沒什麼效果。
滿腦子都是小字條飛著。
——那些令她臉紅心跳的小字條。
溫雪翡下意識臉又是一紅。
“你若喜歡,追……”
“什麼喜歡,不,我不喜歡,我不追!”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回答,溫雪翡甚至還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隻溫雪翡話音落,全場安靜。
綠芙綠棠朱棋等丫鬟,均是瞪大了眼看她。
一向冷靜的溫胭脂,也是難得挑了下眉,撥弄青瓷蘭草茶蓋的動作微頓。
溫雪翡手掌拍疼了,瞬間將她拉回了現實。
看著跟前一屋子人的眼神,溫雪翡有些訕訕地想解釋。
可剛一張口,她就卡殼了。
昨晚過於用功,剛剛她第一次在姐姐說話時走神,姐姐說的話,全成了耳旁風。
她根本不知道話題是什麼,更不知道該從何解釋。
溫胭脂放下茶杯:“不喜歡追風簪便罷了,姐姐這裡還有彆的簪子,你可看看。”
追風簪是先前溫胭脂在書畫大會上帶過的白玉簪,雖名為“追風”,但其實是白玉簪身上,懸了柳條樣式的珠串,風起,人動,柳條珠串靈動飄舞,宛若追風。
當時,溫胭脂又一次震驚四座時,她淡笑提裙而起,同眾人見禮,追風簪在她發間緩緩飄舞,引得不少擅畫文人,筆墨走畫。
這簪子也徹底打出了名堂,盛京珠釵鋪子裡,爭相效仿,引起一時風潮。
溫家姐妹感情好,簪子首飾,甚至有時連衣裳都是共用。
見自家姐姐是在說簪子的事,溫雪翡緩緩鬆了口氣,這話題,她接的上。
溫雪翡嘴角含笑道。
“姐姐不必了,以後雪翡都用自己的東西吧,老是用姐姐的,雪翡也不好意思。”
先前出去參加才學貴女之類的宴席時,溫雪翡總擔心自己喜歡的珠釵首飾衣裳,不夠有文氣,怕被那些肚子裡有墨水的小姐們笑話。
笑話她也就罷了,就怕他們笑話她姐姐,笑話溫家。
再加上,溫雪翡自小便崇拜溫胭脂,有時候打扮會刻意同她相稱些,即使那些衣料首飾有些色澤款式,並不適合溫雪翡。
但溫雪翡樂意,這樣旁人就會覺得兩人是姐妹了。
不至於總說,溫胭脂這般聰慧,你這般愚鈍,怎麼就能是兩姐妹呢?
以前的溫雪翡以自家姐姐為榮,更有著小心捧著的自尊心,她不想讓旁人覺得自己不配成為溫胭脂的妹妹。
所以,於內在是勤奮學習,於外物就是儘量相稱。
可一開始,溫雪翡是沒想過找溫胭脂借東西帶的,而是在溫雪翡有次在珠釵鋪裡提說要讓溫胭脂幫她挑一些文氣首飾時,溫胭脂問了原因,便說,溫雪翡平素也不愛這些款式,如果隻是為了出席那樣的場合,戴她的便是。
但現在……
“……可是上次南家姑娘說的話讓你傷心了?”溫胭脂像是斟酌了一下。
聞言,溫雪翡愣了愣。
溫胭脂的話,像是打開了溫雪翡久遠的記憶。
上回,溫雪翡臨出門時,她不小心被姐姐院子裡一個莽撞丫鬟撞了一下,跌倒在地,裙子便臟了,時間匆忙,姐姐提議便換上她的裙子。
裙子是朱琴去拿的,當時朱琴神情便有些不待見她,不過倒也確實給溫雪翡拿了條漂亮裙子。
隻不過,眼神有些耐人尋味的譏誚。
但平素朱琴也總是暗戳戳地流露過這樣的眼神,溫雪翡也沒多想。
直至去了宴席,她所遇之貴女,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姐姐嘴裡的南家姑娘,也是慣常愛損溫雪翡的,且因為身份尊貴,說話由來直接。
其他貴女或多或少隻是遞給溫雪翡一些看不懂的譏諷眼神,而這位南家姑娘直接在一次飲茶的空隙,閒閒道。
“你們溫家姐妹感情確實是好,前頭姐姐剛穿完這身衣服出完風頭,後尾妹妹也緊著穿上,如何?風頭這種東西也能靠著衣服傳遞嗎?”
話一出口,全然轟笑開來。
留溫雪翡像個傻子一樣,呆愣在了原地。
溫雪翡不是每次都跟著溫胭脂外出的,所以,她並不知道,那天她穿的衣服,是溫胭脂前段時日在“月旦評”上大出風頭時穿的。
溫胭脂本就招眼,若是出儘風頭,恐怕連那日她指甲上塗了什麼蔻丹,都會被貴女們記得清清楚楚。
雖然後來,姐姐有替她出頭對峙南家姑娘,但溫雪翡那一日的心情還是很糟糕。
見溫雪翡愣怔不答,溫胭脂放下手裡的青瓷蘭草茶杯,接著道。
“雪翡,你不必放在心上,不過是旁人之語,姐姐的東西,你若喜歡……”
“姐姐。”溫雪翡輕輕柔柔地打斷了溫胭脂的話。
溫雪翡從來柔順聽話,很少打斷旁人的話,更彆說,對方是溫胭脂。
溫胭脂細長的冷眉微不可察地擰了擰。
溫雪翡卻是接著道:“姐姐,跟彆人沒有關係。”
溫雪翡稍稍停了停,她低頭看向自己茶杯裡飄著的青綠茶葉梗,在茶水裡打出了第五個旋兒的時候。
溫雪翡開了口。
“姐姐,我想做自己了。”
其實,溫雪翡也是矛盾的,她想跟姐姐更為相稱,還不是因為過於在意外界的目光,維護著她可憐的自尊心。
好似外物同姐姐的相稱能讓她挺直腰板,有底氣說一聲自己是溫胭脂的妹妹。
但後來,她發現這麼做,不過是掩耳盜鈴,嘩眾取寵。
內裡跟不上,外在有何用。
自信,永遠源於自身。
隻不過,先前溫雪翡一直猶豫膽小軟弱。
但她偶然翻到《暗戀手劄》上,有說這麼一句話。
她想做溫雪翡,而不是躲在溫胭脂背後,尋求庇護的妹妹。
看來在她失憶前,已然想通,做了選擇。
《暗戀手劄》上的話,讓溫雪翡下定了決心。
所以,溫雪翡想,她是時候脫離姐姐的光環,學著自己去麵對一些事。
首先,便從這外物開始,不再追求與姐姐相稱,而是做回真正的溫雪翡。
溫雪翡說完,像是放下了一個小包袱,心情豁然開朗了些,舉著茶杯抿了一口。
茶水清亮,唇齒留香,更有幾分安撫心靈的作用。
溫雪翡心情更好了,嘴角也跟著上揚。
而她身旁的溫胭脂卻垂下了眼瞼。
這回,換她盯著手裡茶杯的茶葉梗出神。
盯著它一圈一圈地打著旋兒。
***
又過了幾日。
溫雪翡起了個大早,或者說她壓根就沒怎麼睡。
《追小思思三十六計》雖然,說是三十六計,裡麵可不隻有三十六條,而且,每個階段都列舉了好些不同方式的追人大法。
思維縝密不說,關鍵對辜長思的習性.愛好非常了解,一看就是下足了苦功研究,而且還針對每一個辜長思的習性.愛好,都有其不同的討他喜歡的方法。
這讓溫雪翡有理有據地懷疑——
她果然變聰明了!
難道她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戀愛小天才?
天賦都長在戀愛上?
所以,溫雪翡這幾日算是精細研究,連覺都沒怎麼睡,在綠芙給她梳妝之時,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綠芙和綠棠眼下正在爭論是給溫雪翡梳靈動嬌俏的“隨雲髻”還是清冷縹緲卻頗有貞靜文氣的“望仙髻”。
“二小姐杏眼柔和,容色鮮亮,自然是隨雲髻更好,更嬌俏些。”綠芙道。
“可每次二小姐去魏府,不都是梳的望仙髻嘛,我二人又不是不知道小姐的心意。”綠棠道。
“我們給二小姐打扮,當然二小姐怎麼好看怎麼來了。”綠芙經過上次“賞蓮宴”和“徽墨”的事,對魏子行越發討厭。
“可也要聽從二小姐的心意才是。”綠棠雖然也不喜歡魏子行,但更把溫雪翡的想法放在考慮的首位。
兩人又爭論了幾句,誰也說服不了誰。
於是。
“二小姐。”兩人齊聲道。
“啊?!”溫雪翡本是困得直往下點的小腦袋,忽而抬起,同鳥獸葡萄紋銅鏡裡的懵懵女子打了個對視。
方才她在夢裡看到一個又大又紅,可口誘人的大桃子。
她正準備上去啃一口,就被驚醒了。
食髓知味的她,決定今日回來一定要吃桃子。
吃大桃子!
溫雪翡神情有些懨懨道。
“怎麼了?”
綠芙見溫雪翡神情蔫吧,倒是有些不敢說了,心道,自家主子還是那麼喜歡魏子行,得知今日要去見他,前一夜竟連覺都沒睡好,眼裡似乎還劃過幾分渴望。
綠棠也看了出來,有些得意地朝綠芙揚了揚下巴,把兩人先前的對話,說了一番。
綠棠一邊說著,梳子已然拐了方向,著手準備朝“望仙髻”梳著。
哪知……
“還是隨雲髻吧。”溫雪翡睡眼還是惺忪,聲音有些啞道。
“二小姐,您……”綠棠下意識想說您以前不是因為魏子行喜歡文氣女子,所以都梳望仙髻的嗎?
但綠棠起了頭,就知自己問的唐突,沒再說下去。
溫雪翡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兩人的疑惑,笑了笑道。
“隨雲髻襯我,女子美麗好看,還是以取悅自己為首要。”
這次去魏家,不過又是日常同她無關的詩畫雅宴,她隨意打扮打扮,隻用討好自己便行了。
她姐姐才是正角。
再說了,魏家隻有一個魏子行,辜長思又不在,這若是換成辜長思,她或許會按照《追小思思三十六計》裡的謀劃,讓辜長思驚豔一番。
今日……
她隻想快點搞完,快點回來睡覺。
聽見溫雪翡這麼說,綠芙和綠棠倒也真就放開了來,朝著怎麼適合溫雪翡怎麼打扮。
等到溫雪翡出門同溫胭脂碰頭時,溫雪翡眼角彎了彎,小聲同身後的綠芙綠棠道。
“看我多有先見之明,幸好沒選望仙髻,不然就跟姐姐撞上了,且不說又要被那群貴女說叨,姐姐今日定是要展露風華的,當然要獨一無二最好。”
今日,溫胭脂一襲淺淡潑墨竹紋白衣,頭上梳著氣質縹緲的望仙髻,左右各有一玉竹紋小簪,耳上也是小巧玉耳釘,其餘倒是沒有旁的首飾,儼然是簡單清幽的仙女路子。
而溫雪翡就剛好相反,她本就是嬌俏靈動的長相,穿的是上桃粉下月影白的齊胸襦裙,褶裙和袖口都繡有雪花四散的圖案,行走前,宛若雪花飛舞,更添靈動。
首飾發飾也舍了文人才女們喜歡的玉質,反而選了同衣服和她自己也更為相稱的金絲彩珠月牙小簪點綴發髻,左右後尾彆上了兩條珠串流蘇,若是走得快些,還能聽到流蘇清脆的叮鈴碰撞,更增活潑。
耳飾,首飾甚至是腰佩也均是金絲勾勒,小巧緊致,富貴華麗。
溫雪翡本就不是才女長相,反而長了一張高門貴女臉,這些金銀珠翠,非但不會顯得她俗氣,反倒更襯得她氣質高貴,仿若真正的世家貴女一般。
隻是她笑得有些嬌憨,不似那重規矩的世家長女,反而像是備受寵愛的世家幼女。
就連親自操刀完成的綠芙和綠棠,在看到溫雪翡新鮮出爐的模樣時,也起了一時的愣怔。
以前因為有溫雪翡阻攔,兩人倒是從未真正與她這般打扮過,隻是在腦海裡想象過。
而現實之美,遠超於想象。
就連溫胭脂看到這樣的溫雪翡都愣了一下。
不過,溫雪翡沒注意,反正在她看來,這打扮隻是她喜歡的打扮,又不是世人喜歡的打扮,她還是那朵邊緣草包花花。
溫雪翡先行上了馬車。
溫胭脂看了一眼溫雪翡梳著隨雲髻的背影,也跟著上了馬車。
身後兩院的丫鬟們倒是聊了起來。
“綠芙,綠棠,今日二小姐怎麼沒梳望仙髻?”朱棋臉色雖冷,但比朱琴態度好很多。
綠棠剛想把早上的事說了,綠芙卻搶先一句道:“綠芙剛剛學了隨雲髻,想練練手,二小姐心善,也便同意了。”
聞言,朱棋淡笑了幾分,眼神落在前頭溫胭脂的望仙髻上,往前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