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府的宅院不大。
從外至裡, 都透著文雅之氣,不論是屋外照壁,抑或是屋內盆栽, 牆上懸畫, 皆是體現了溫家的才學文雅底蘊,讓人直覺舒服, 如沐春風。
雖溫雪翡不是個才女,但卻同樣讓人感覺如沐春風,相處起來極為舒服。
趙公公不由想到先前溫雪翡“光明正大”賄賂他的模樣,嘴角的笑容多了些。
想來也是溫家這樣的人家才能教出這樣性子的女子吧。
不過, 就是氣氛偶爾嚴肅了些。
可能書香世家大多如此吧。
趙公公想到幾次過來宣關於溫雪翡的旨, 溫大人和溫夫人表情都十分正經嚴肅。
便是這次過來宣聖上的賞賜, 兩人好似也沒多多少笑意。
倒是溫雪翡十分開心。
現在還抱著聖旨不放, 隻道, 這還是她第一次親手接旨。
趙公公這才想起,上回來宣旨的時候,溫雪翡還昏迷在床。
思及聖上的態度, 趙公公不由再想賣個好, 露出了一個和藹可親的笑容道。
“安寧縣主,您同聖上如此投契, 以後定然少不得召見, 屆時,您怕是接旨都要接到手軟了。”
溫雪翡似乎當了真:“這可使不得,聖上的錢也是錢啊, 雪翡已經很滿足,不需要再有那麼多賞賜了。”
趙公公聽完,沒忍住, “噗嗤”一樂。
“安寧縣主,果真是個妙人。”
這年頭,竟還有替聖上操心金銀的人。
而趙公公還未走,另有幾位穿著宮裡服飾的嬤嬤端著什麼東西進了來。
趙公公眼尖,認出了這是長平長公主跟前的嬤嬤。
這群嬤嬤也是來給賞賜的,隻不過不是現有的賞賜,而是先丈量了一下溫雪翡的尺寸。
說是長平長公主吩咐她們來給溫雪翡做衣裳首飾。
趙公公在一旁聽著,想起先前在漣漪宮看到的情景。
不由多看了溫雪翡幾眼。
能同時得到聖上和長公主的喜愛,溫雪翡倒是頭一個。
就連聖上最受寵愛的三公主,長公主也沒有多待見。
***
等到這群人終於散去後,溫府的飯菜卻也涼了。
溫夫人吩咐小廚房將菜品重新熱好。
四人則圍坐在八仙桌前吃著果脯,喝著茶。
果脯是盛京裡有名的蜜餞鋪子“回甘堂”的,極為好吃,但十分難買,即使是達官貴人也需要排隊。
聽說背後老板好似是某個皇族。
整個溫家就溫雪翡愛吃甜,她隨手捏著一塊金絲蜜棗,詫異道。
“母親,姐姐,你們今日怎麼專程想著要去排隊買這個?”
“嗯?”溫母好似有些走神。
“就是這個啊,這金絲蜜棗可是回甘堂的鎮店之寶,每周限量出售,便是排隊也不一定能搶到,母親姐姐倒是幸運呢。”
溫母看了一眼,扯起一個笑容:“你說這個啊,這是你姐姐今日去參加這個月的月旦評,奪了女子組的頭名,回甘堂贈的。”
月旦評,每月一次,聲勢浩大,參與觀賞的人均是眾多,自然有那敏銳的生意人嗅到了商機,借此機會做些宣傳。
這月輪到了“回甘堂”做宣傳。
聽到溫母的話,溫雪翡眼露欣喜,看向溫胭脂。
“姐姐,你可真厲害,讓我來數數……”
溫雪翡扒拉扒拉手指:“這應該是你第二十四次,拿到月旦評的頭名吧。”
溫雪翡與有榮焉。
溫胭脂聽著卻沒什麼笑意。
抬眸看向眼神全在溫雪翡身上的溫父溫母,輕輕抿了抿唇。
以往她拿到月旦評的頭名時,是她難得開心的時候。
那個時候,父親母親的眼裡隻會有她,並且視她為榮。
而她的妹妹,隻能在她的身後流露出羨慕的神情。
而今次,她帶著滿腔歡喜歸來,希望能得到父母的嘉許。
父親母親卻…隻是敷衍地誇讚了她幾句。
接著母親不住向外張望,父親急匆匆趕到宮門外,接她那位正值聖寵的妹妹歸家。
她辛辛苦苦努力獲得的成果,父母不在意。
溫雪翡在皇宮裡輕輕鬆鬆的吃喝玩樂,得了聖上和長公主的歡心不說,還讓父母這般擔心在意。
溫胭脂眼瞼垂下,放在身側的手緊了緊。
耳邊,溫雪翡的聲音再次響起。
“姐姐,雪翡沒什麼能送你的。”
“這是聖上剛剛賞我的斑竹筆,好馬配好鞍,姐姐習得一手好字,這筆在姐姐手裡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
斑竹筆雅致文氣,價值昂貴,便是溫雪翡才學不行,書法也不行,一眼也被這斑竹筆吸引去了注意。
可饒她再喜歡,麵對姐姐,她也割愛。
任世上有再好再重要的東西,都沒有她的家人們重要。
溫雪翡拿出一個小木匣子,雙手捧著,遞給溫胭脂。
溫胭脂看了一眼溫雪翡手裡的小木匣子,又抬眸看了一眼衝她笑的溫雪翡。
溫胭脂目色微凝,悄悄彆過臉,伸手拿了一塊自己贏下來的金絲蜜棗,淡淡道。
“不了,這是聖上賞你的,姐姐不好奪你所愛。”
說完,她又朝著溫父溫母微微頷首。
“父親,母親,白日胭脂參加月旦評有些積食,這夜食便不同大家吃了,還請父親母親容胭脂先行告退。”
溫父溫母視線幾乎是黏在溫雪翡身上,聽到溫胭脂如此說,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應允。
溫胭脂垂了垂眼瞼,眼裡的沉意更濃,攢著手裡的金絲蜜棗起身離去。
隻行到一半,溫胭脂忽而按住了自己的腹部,身側向牆壁倒去。
她身後的朱棋一愣,快速上前道。
“大小姐,您這是……”
湊近後,朱棋神色大驚,隻見溫胭脂臉色發白,額尖冒出一層細密的汗水。
“大小姐,我…我去給您找大夫。”
溫胭脂卻一把拉住了朱棋,掌心亦是汗,但力氣卻極大。
“不…必,像往常那般熬煮一碗藥就好。”
朱棋有些心疼:“大小姐,是不是又犯了胃疾?”
“您為何不同老爺夫人說?”
“您若是說了,老爺夫人自然會更擔心您一些,也不會讓二小姐得了便宜。”在唯有二人之時,朱棋終是泄了真實心思。
細密的汗水順著溫胭脂的額尖緩緩而下,月光下她的臉白的有些滲人。
稍許。
溫胭脂發白的唇微啟,靜靜地開了口。
“我不是溫雪翡。”
不是那個會用哭鬨換糖吃的小女孩。
她不屑。
也看不起。
話音落,溫胭脂強撐起身體,耐著腹痛,一步一步向自己的院落走了回去。
***
主院內。
八仙桌前,菜品已然上好。
溫雪翡吃得開心。
“父親,母親,今日是怎麼回事?竟全準備的是我愛吃的菜,幸好姐姐走了,不然她可得好生羨慕嫉妒我。”
溫父溫母一頓,彼此看了一眼。
溫母先接話,卻是搖頭:“你姐姐懂事識大體,才不會跟你一般見識,羨慕嫉妒一頓飯菜。”
溫雪翡剛想說點什麼,溫母又是繼續:“給你準備這一桌子菜,還不是擔心你在皇宮見到聖上過於緊張,擔驚受怕的,沒有好好吃東西。”
溫雪翡搖了搖頭:“沒有誒,宮裡的吃食也很好吃,聖上是個大好人,還特意為我準備了一壺桃花茶,可好喝了,連辜……”
溫母:“怎麼?”
溫雪翡:“……沒…沒什麼。”
溫雪翡心下微慌,差點把辜長思的事說漏了嘴。
她可記得的。
溫家和辜家不對付,一會父親母親懷疑她喜歡辜長思,插手乾預就壞事了。
溫雪翡趁機轉移話題,將今日在宮裡除掉辜長思以外發生的事,約莫都說了一下。
講到皇帝嚇唬她的時候,溫父溫母神情跟著微變,但見虛驚一場又是放下了心。
後麵又提到去長公主的漣漪宮一事,包括長公主為她畫了“華服美人圖”。
溫父溫母神色漸漸緩和,隻道,長公主看似乖張,其實倒也是有分寸之人。
溫雪翡點點頭,很是讚同溫父溫母的評價。
“後來,趙公公說父親在宮門外等我,而且長公主好像也要招待三公主……”
“砰!”
溫母手裡的小茶杯落在了桌上,翻倒轉了個圈,裡麵的茶水倒出了大半,在八仙桌上暈出了半扇茶漬,也暈在了溫母的衣袖。
溫雪翡趕忙起身,用手帕給溫母擦擦著衣袖,又招呼旁邊的小丫鬟收拾桌子,道。
“母親在想什麼呢?”
“怎麼這般不小心?”
“無…無事。”
溫母眼眸微閃,其後快速攀上了溫雪翡給她擦袖子的手,眉眼閃過些許緊張。
“雪翡,你見到三公主了?”
溫雪翡搖了搖頭。
“沒呢,在三公主來之前,我就跟著趙公公走了。”
“倒是有些遺憾,聽聞三公主是皇宮第一美人,也不知道她跟姐姐誰更好看。”
“下次若還有機會進宮,倒是希望能見見。”
“不要!”溫母下意識低喝。
溫雪翡給溫母擦袖子的手一頓,目色微愣:“母親,您這是……”
一旁的溫父適時出聲:“聽聞這三公主自小備受寵愛,性格任性驕縱,嚴以律人,寬以待己,這般性格,雪翡你還是少接觸為好。”
溫雪翡杏眸微睜:“這樣啊,那我聽父親母親的。”
接下來,溫府這頓飯,溫父溫母似乎吃的心事重重。
隻有溫雪翡一人開開心心。
待溫雪翡走後。
是夜,三更時分。
溫母身著單衣,半開著窗戶,仰頭看著天邊掛著的月牙出了會神。
夏夜也有微寒,冷風忽襲,溫母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但下一刻,她肩頭就披上了一件外袍,帶著些許的墨香。
溫父儒雅的聲音於身後響起。
“如何還未入眠?”
溫母歎氣:“溫默,我睡不著。”
溫父好像知道溫母為什麼睡不著:“還在想著白日的事嗎?”
溫母環著手臂的手一頓,輕輕點了點頭。
溫父卻是拍拍她的肩:“我們也彆自己嚇自己,都過去了,而且過去那麼久了,當年……”
溫父話還沒說出口,嘴上卻覆上了微涼的手指。
是溫母的手。
她細眉輕擰,鄭重道。
“溫默,不能說。”
沉默在兩人中間緩緩蔓延。
過了會,溫父抬手握住溫母掩住他唇的手,將她攬入懷中,輕輕拍了拍溫母的背。
“嗯,不說,但你莫怕,這麼多年我們都好好的不是嗎?”
溫母在溫父懷裡靠了會,然後下意識擁緊了溫父,似想汲取一些溫暖。
溫母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