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隱進了雲層的縫隙間,世界再次籠罩在了黑暗之中。
而點亮這漆黑的夜晚的,則是流星一般切裂空間的閃光。
原本寧靜的公園,在戰端開啟後的不到一分鐘內,就變成了如同天災肆虐過後的廢墟,四處倒伏著殘垣斷壁。
格雷沒有手下留情。他是真的想要殺了那個身份成謎的術士。
如果對方的目標隻有“維因”一人的話,他尚且不至於如此憤怒。可是在追擊他的過程中,對方不僅將普通人牽扯了進來,甚至還打算殺死澤洛斯。
這些行為徹底地踩在了格雷的底線上。
不過與此同時,他也有一些疑問想要弄清楚。
這個術士毫無疑問有著世界頂尖水平的戰鬥力,可他為什麼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人?
在“艾涅斯特”了解的範圍內,沒有任何一個術士能和他得對上號。
真的有人能在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後,還一直保持低調嗎?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又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機出現?
而且,他為什麼要將襲擊目標定為維因?
格雷也嘗試性地問了一些問題,但是始終沉默不言的對手最終讓他放棄了溝通的打算。
其實他——“艾涅斯特”之所以能這麼及時地趕上,不得不說運氣發揮了很大作用。
因為襲擊發生時,他恰好就在附近。
雖然艾涅斯特的OOC值逐漸進入安全範圍了,但他與副官之間的關係依然讓格雷頭疼。
奧爾菲在艾涅斯特心中的地位沒有人能夠比擬。也正因為如此,他的“背叛”給艾涅斯特帶來的傷害也無比的沉重,是最有可能令他情緒失控的人。
一個處理不好,格雷之前的努力就都前功儘棄了。
為了奧爾菲的生命安全,同時也是為了世界的和平穩定著想,格雷隻能繼續祭出殺手鐧:避開不見**了。
畢竟人是一種感性動物,有時見不到麵就不容易多想,不多想就不會出現問題。
於是最近一處理完公務,格雷就溜了。
當然,他這樣做的原因也不僅僅是為了躲奧爾菲。
因為還有一個人同樣令“艾涅斯特”頭疼。
那就是那位同在在坎特貝爾工作的特殊的員工。
雖說在那次衝突之後,裡夏爾逐漸產生了一些變化,但格雷還是沒辦法以此判斷出他是否放下了殺心。
最壞的結果,就是BOSS和主人公之間還要進行一次決戰。
更糟糕的是,“艾涅斯特”的勝率並不是很高。
實戰經驗不足始終是格雷繞不過去的一道難關。他雖然擁有艾涅斯特的記憶,但能將這份記憶轉化為多少實際戰鬥力,還要取決於他自身付出的努力。
當然,他的“不足”是和裡夏爾這樣的頂尖劍士進行對比的結果。但在高層次的戰鬥中,有時一點微弱的差距就能成為分出勝負的關鍵。
雖然格雷在有意識地改善這個問題,也確實取得了一定成果,但短時間內,他是追不上裡夏爾的。
畢竟二周目重開什麼的實在是太作弊了。
因此,要想扭轉這個劣勢,還得再從其他方麵下工夫。
這段時間以來,格雷一直在分析裡夏爾的戰鬥風格和習慣,反複推演戰局,設計針對性的解法。
但即使如此,他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那個少年堪稱最強的改造人,不僅擁有出眾的資質,還具備在生死線上搏殺所培養出來的戰鬥意識。尋常的策略對他能發揮多少效果,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所以,格雷還準備了其他的幾張底牌。
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和假想敵交上手之前,他就會先對上一個一切都是未知數的敵人!
偏偏在如此關鍵的時刻,身為重要戰力的維因卻無法施以援手。
他當然不想光看著,可問題是格雷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維因之前曾經“欺騙”過艾涅斯特!
站在艾涅斯特的角度看,維因現在隻是一個名為“格雷”的普通人!
一旦出手,維因根本無法解釋自己的能力和來曆。如此一來,他和艾涅斯特建立在謊言之上的關係頃刻之間就會破裂。
之後的劇本就不再是好不好編的問題了,而是會直接暴走的問題了。
畢竟受限於人設和立場,單靠艾涅斯特自己是解不開和奧爾菲之間的誤會的。所以從理論上來說,他還沒有從被欺瞞、背叛的痛苦中走出來。
即使他和維因的關係不算有多親近,但要是再經曆一次類似的事,恐怕心態也會直接崩掉。
為了避免這種局麵的出現,艾涅斯特就隻剩下孤身作戰這一種選擇了。
他已經數不清楚,自己究竟穿越了多少次死亡之光交織出的天羅地網。
麵對那些密集的光雨,即使是以“艾涅斯特”的反應速度,也難以做到一次性全部避開。
——怪物。
先前的形容詞再度在格雷的腦海中浮現。
雖然對手的攻擊範圍不算太廣,但破壞力卻異常驚人。這已經超越了“人”的領域,達到足以匹敵魔導兵器的程度。
而進行了如此規模的輸出後,那個術士的魔力卻仿佛無窮無儘一般,遲遲不見底。
除此之外,對方還展現了一個讓格雷心驚的地方。
他不需要詠唱。
魔法的詠唱過程確實是可以省略的,隻是一旦這樣做,威力就會下降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程度。
想要既舍棄詠唱,又維持原有的威力,唯有超負荷模式下的維因可以做到。
難道這個神秘的術士也擁有和維因相同的體質嗎?
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嗎?
如果對方是孤身一人的話,即使再匪夷所思,格雷也隻能作出這樣的判斷。
但在他還操縱著一架格雷從未見過的魔導器,作為攻擊的媒介。
這不得不讓格雷懷疑它在其中發揮的作用。
所謂的詠唱,實際上是術式的文字化表達,是為了將魔力轉化為超自然現象所創設的路徑。
如果將基礎部分的術式以回路的形式固化在魔導器上,釋放魔法時就可以跳過最初的小節,達到縮短詠唱時間的效果。
可是術式越到後麵越晦澀複雜,實際操作時的變數也越多。能寫入完整的術式,同時保證其穩定性的魔導器,根本是聞所未聞。
但不知為何,格雷的直覺在隱隱地告訴他。
他懷疑的方向沒有錯。
然而這這絕不是現有的技術能解決的問題!
彆說是象征羅蘭迪亞最高科研水平的學院了,就連在魔導器研發領域領先一籌的帝國,也從未有這樣的傳聞流出。
難道說——
格雷的心頭突然一跳。
這架魔導器會不會並非誕生自現代,而是來自於過去?
一個鮮為人知的事實是,在“ND”——即以“新曆”紀年之前,這裡其實是一個文明高度發達的世界,各領域的發展都達到了如今難以想象的程度。
在那個以創世曆紀年的時代,想要研發出增幅使用者能力、寫入完整的術式的魔導器,也不是不可能辦到的事。
雖然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曾經的造物都被封存在了曆史的塵埃中,但事無絕對,也許會有極少數的被保存了下來。
如果這一假設成真,那麼格雷所看到的不可思議的現象就都說得通了。
因為那是來自先進科技的降維碾壓。
不過,格雷對黑衣的術士的忌憚並沒有因此而減輕。
魔導器的構造越複雜,性能越強大,對操縱它的人的能力要求就越高,帶來的負擔也越大。
如果水平不夠的話,甚至會卡在最初的啟動那一步上。
啟動還僅僅是最初的考驗。這架魔導器的浮遊炮如此之多,想要同時操縱它們,對魔力的掌控必須到達精細入微的程度。
雖說創世曆時代的魔導器也可能具備自動化攻擊的功能,但格雷傾向於認為要麼沒有,要麼沒被開啟。
這是他身為“艾涅斯特”的自負。能給他造成如此威脅的攻擊,絕不是程式化的計算所能辦到的。
這也就意味著,不管是炮口角度的調整,方位的選擇,亦或是光束的射速,浮遊炮之間的配合,都依賴於術士自身的操控。
更不用說,想要和“艾涅斯特”一對一平等地交手,對戰場空間的把握,對時機的計算、對敵人行動模式的預判缺一不可。
“轟!”
光束從格雷的身邊險險擦過,強大的攻擊性的魔力甚至讓他的皮膚產生了一絲麻痹感。
——空間封鎖。
在鎖定目標當前位置的同時,預測出包括前進和閃避在內的所有行進路線,進行全角度多方位的攻擊。
即使放眼全世界,能做到這一點的術士也是少之又少。
不知不覺間,格雷的呼吸的頻率稍稍加快了。
雖然這種變化並不明顯,但對於身為艾涅斯特的他來說,因為一場耗時不長的戰鬥而喘氣,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如今,這一情況卻被改寫了——被一個前所未見的強敵。
格雷不知道的是,同一時間,與他交手的人也產生了相似的感覺。
米斯特汀因為太過迅疾的速度,甚至很難捕捉到劍刃的形狀,隻留下劃過後的軌跡和破開風的聲音。
術士相信,隻要注意力稍有分散,等待著他的就是慘烈的結局。
以這樣的人為對手時,連皮下的血液都有種凍結了一般的錯覺。
沒有可供猶豫的時間。沒有出錯的餘地。在戰場上,艾涅斯特的存在就是死亡本身。
對雙方來說,這都是一場令神經繃緊到極致的攻防。
而最先看到突破口的,是格雷。
他這段時間為應戰進行的準備不是白費的。
格雷準確地捕捉到了進攻最為薄弱的方向,以最小的代價,跨越了光束所構築的天羅地網。
然後,他突兀地從黑衣術士的眼前消失了。
——他去了哪裡?
直覺先於術士的思考得出答案。
雖然他立刻望向死角,但在眼前映出的致命的白光前,一切已經太遲了。
遲到他來不及迎擊或回避。
那一刻,黑衣術士確實意識了到死亡的臨近。
那是流暢到近乎優美的,所有動作在轉瞬之間完成的為殺戮而生的劍術。沒有人能從那犀利的鋒芒下逃離。
——前提是沒有一道透明的屏障,橫空阻攔在他們中間的話。
“錚”。
沒有四濺的火花,也沒有激烈的對抗。
劍刃與屏障的接觸,僅僅是在空中蕩開了酷似水紋的波動。
但是格雷原本勢在必得的一擊,就這麼被靜靜地消弭了。
米斯特汀停在了半空中,被無形的阻礙牢牢地擋住,再也不得寸進。
“相轉移鏡麵”。
那是在現代已經佚失的技術,創世曆時代科學的結晶,單體魔導器所能應用的最高等級的守禦。
在它麵前,再鋒利的武器也隻能無功而返。
——糟了!
開戰以來,格雷的節奏第一次因意外狀況被打斷了。
他立刻意識到了不好。
哢嚓。
調轉方向的猙獰的炮口閃爍著冰冷的光澤。
這些浮遊炮一般情況下是分開操縱的,但也可以組合在一起並用。這種模式下雖然不能進行連射,但破壞力還能再上一個台階。
——目標鎖定。
——炮身固定。
——填充完成。
僅僅數秒的時間,極具威脅性的能量就已經傾瀉而出!
那是經過增幅後,連鋼鐵都能一舉貫穿的漆黑的閃光。
轟!
魔力的碎片在格雷的眼前四散開來,折射出微弱的瑩光。
他在倉促之間構築的屏障,甫一接觸那黑色的光,就如同冰雪遇到烈日一般,一寸寸地崩裂、消融了。
隨之而來的是刹那間的失重感,被重型卡車碾壓過去一般的衝擊,身體內的骨骼仿佛節節裂開,內臟痛得像移了位一樣。
但是他沒有因此而分神,而是用力將米斯特汀擲向了地麵。
術士對對手在危機時刻的應變能力感到欽佩。
人在後退時是無法閃避的,就算艾涅斯特勉強化解了最初的攻擊,也逃不開隨之而來的第二擊、第三擊。
正常來說,這場戰鬥在剛才就應該分出了勝負。
但在普通人隻會大腦一片空白的情況下,艾涅斯特卻立刻將附著魔力的劍擲入地麵,引發了一場小範圍的地震。
隨之而來的震波阻斷了黑衣術士的進一步追擊。
隻是即便如此,格雷也沒有逃開負傷的命運。
黑光在一開始就撕裂了他的血肉,此刻血液正不斷地順著皮膚流淌下來。
但格雷無暇確認自己的傷勢。他有更值得關注的事情。
剛才的一切雖然發生得很快,但他看得非常清楚。就在揮下劍的前一刻,搭載在魔導器本體上的五個輔助裝置同時運作,釋放出了粒子化的魔力。
緊接著,一麵無形的屏障生成了出來,擋下了米斯特汀。
又是一項匪夷所思的能力。
那算什麼?AT力場嗎?
這一晚,敵人真是接二連三地給他驚喜。
米斯特汀之所以知名度極高,不光是因為藝術品一般的外形,還在於它無堅不摧的特性。
它的劍刃可以附著魔力並將之放出,不僅保證了對常規目標的殺傷力,在因非實體的屏障而受阻時,也可以強行破除。
然而,剛才在接觸那透明的魔力防護壁的時候,卻如同水滴陷入大海一般,絲毫沒能撼動它的存在。
這實在是令他難以置信。
這意味著,敵人在有著可怕的遠程攻擊能力的同時,還具備對實體兵器、對非實體攻擊的極強抗性。
格雷突然有種想要苦笑的衝動。
他算是知道遇到強得不講理的對手是怎樣一種感受了。
那簡直是一場噩夢。
彆說在如此密集的火力下難以爭取到進攻的機會了。就算拚著命穿過封鎖線,等待著他的,隻會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壁壘。
層次不一樣。概念不一樣。在比拚戰鬥素養之前,基礎能力上的差距就已經拉開鴻溝了。
更何況,艾涅斯特已經告彆了全盛時期。
“咳……”
吸入空氣後,格雷的胸口處頓時有隱隱的疼痛傳來。
退化現象給改造人帶來的不單是精神上的折磨與肉/體的痛苦。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對魔素的掌控力也會出現衰退。
直白點說,就是“艾涅斯特”變弱了。
即使麵對已經交手過兩次的裡夏爾,格雷都沒有必勝的把握。
而如今的對手,綜合實力還要更勝裡夏爾一籌。
然而,在壓倒性的劣勢下,在身受重傷,無比絕望的情況下。
格雷依然沉默地拔出米斯特汀,以一種緩慢卻無比堅決的動作,將它重新指向敵人。
自始至終,他的手臂都沒有一絲的顫抖。
這個人和裡夏爾是不一樣的。
他沒有殺意。
這並不是說黑衣術士有手下留情,而是指他缺乏致“艾涅斯特”於死地的強烈動機。
格雷能感覺到,對方的目標隻有維因一個人。因此,格雷另一個馬甲的上線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
對方現在想做的,僅僅是通過擊敗艾涅斯特來擺脫掉他。
至於艾涅斯特是否會因此受傷乃至於死亡,這隻是可能造成的後果,而不是術士一定要達成的目的。
所以,他雖然投入了足夠多的重視,卻或多或少地有些顧惜自身,而非像裡夏爾那樣,為了殺死他不惜付出一切代價。
這談不上是什麼弱點,卻是格雷能抓住的唯一的機會。
他會向對手證明,不抱著誅殺他的決心就想著擊敗他,是一個多麼天真的想法。
……
在戰鬥意識這一領域,格雷與黑衣的術士可謂是棋逢對手。
僅僅是視線上的一次交錯,雙方的腦海中就能浮現出無數道假想的進攻軌跡。
這些軌跡又根據戰況的發展,隨時可以轉化為現實。
但這是一場一開始就注定不對等的戰鬥。
格雷再怎麼努力,也無法突破對方的防禦。但是相反的,那漫天飛舞的浮遊炮隻要命中一次,他就會被重創甚至死亡。
況且,留給格雷的時間並不多了。
他至今仍捉摸不透,為什麼黑衣術士的魔力禁得起如此海量的消耗。但不管怎麼說,等待對方魔力告罄的策略是行不通的。
在此之前,他自己的體力就要先耗儘了。
人在一刻都不能放鬆,猶如懸崖走鋼絲一般的情況下,很快就會進入疲勞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