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尋音離開了酒莊二樓的落地窗旁, 順著長廊要走到大廳去找喻落吟。
卻在經過某個暗門的時候遇到‘不速之客’,毫不設防間被一隻結實修長的大手拉住了手臂,在白尋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 她人已經被拉進了暗處,眼前猝然一片黑, 她被身後的‘登徒子’捂住了嘴。
還來不及慌張, 白尋音鼻尖就嗅到了熟悉的清冽薄荷味。
一瞬間, 所有緊張緊繃的心情都放鬆了下來,她任由自己安心的靠在身後人的身上,反倒不說話了。
“嘖。”喻落吟的聲音低低的,似乎有些可惜:“你怎麼都不害怕?”
白尋音眨了眨眼, 說話的時候軟嫩的唇劃過他的手心:“我知道是你。”
喻落吟沒問她是怎麼知道的, 也沒像往日那般故作戲謔的調侃,他隻是從後麵抱著小姑娘細細軟軟的腰肢,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
呼吸聲縈繞在耳,白尋音敏銳的感知到有些沉。
他似乎像是……有心事。
白尋音秀眉微蹙, 試探的問:“不開心?”
“開心,也不開心。”喻落吟低低的歎了口氣,清冽的聲音似乎隱隱克製著什麼,又克製不住那熔岩下火山隱隱噴發的前奏,有種很性感的壓抑:“寶貝,我很高興你為我出頭, 但六年前…我媽到底跟你說了什麼?”
白尋音微微一怔, 原來她剛剛顧苑的對話, 都被喻落吟聽到了。
怪不得他會這麼失常, 會像個小孩子一樣抱著她——雖然他平日裡也愛撒嬌耍賴。
雖然已經答應了顧苑不會把那些過往雲煙告訴喻落吟, 但現如今他已經知道了, 就是另外一種情況了。
“其實真的沒什麼的。”白尋音低低的歎了口氣:“是當初在醫院那個晚上,其實你母親來看你了,正巧碰到我。”
碰到校服上沾著血,狼狽不堪,卻害的她兒子進醫院的‘罪魁禍首’。
喻落吟想象著白尋音當時可能的尷尬處境,閉了閉眼。
“顧院長知道咱們的事情,但沒有說什麼過分的話,就是希望我離開你而已。”白尋音長長的睫毛微垂,在黑暗裡兩個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隻有呼吸交錯:“其實我可以理解她的想法的,她對你要求一向嚴苛,當然忍受不了早戀這件事,而且我還把你害的這麼慘。”
說到此處,白尋音還繃不住笑了聲:“她當然覺得我是個禍害。”
喻落吟摟著女人纖腰的手不自覺的收緊。
“可是顧院長沒有說什麼。”白尋音安撫性的拍了拍他,聲音像是哄小孩似的:“喻落吟,是我的錯,是我和她主動說我會離開你,你彆生氣行麼?”
“不,我不生氣。”剛剛在找白尋音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她和顧苑上二樓的場景,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躲在暗處聽到的那些話,足以擊潰喻落吟心理建設。
他心疼白尋音都來不及,又怎麼可能生氣。
“不,我是說你彆生你媽媽的氣。”白尋音聲音輕而堅定:“我不騙你,她是真的沒說什麼,我剛剛和她談話有些生氣也不是因為六年前的事情,是因為,因為……”
她有些難以啟齒,可喻落吟卻淡淡的接過了她的話茬:“是因為心理醫生那件事,對麼?”
白尋音咬了下唇,沉默不語。
可這也算是無聲的承認了。
“傻姑娘。”喻落吟輕輕的笑了下,把人摟在懷裡:“你怎麼知道我找過心理醫生?”
白尋音不想瞞著他,於是一五一十的把去瀾大遇到劉語芙,而後劉語芙在大一的時候又巧遇過他去心理治療診所的事情都說了。
喻落吟聽著,腦子裡隻有‘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句話。
就像他的事情瞞不過白尋音,會被劉語芙巧妙的撥開雲霧,又像是白尋音瞞不過他,和顧苑的對話會被他無意間聽見。
冥冥之中,似乎都有注定的。
注定他們兩個不可以有任何事情瞞著對方,坦誠以待才是最好的方式。
“你對我的事情知道的那麼清楚,該說的陸姐應該都跟你說了。”喻落吟低低的歎了口氣:“我是不是一個很可憐的小孩?”
他說著,就撒嬌的抱著白尋音把她舉高高,想要‘親親安慰’。
已經習慣了他的撒嬌,但偶爾還是會覺得忍俊不禁。
白尋音忍著笑,捂住他的唇不親,還是一本正經的問:“那你還生你媽媽的氣麼?”
喻落吟身子一僵。
“我不會要求你做聖人。”白尋音從他身上跳下來,額頭抵著男人的胸口,一字一句傳入心扉:“但六年前那場談話顧院長是沒什麼錯的,這件事情關乎到我的原因,所以要解釋清楚,至於彆的……我不會攔著你生氣呀。”
喻落吟僵硬的身子漸漸柔和,黑暗中晦澀不明的雙眼是不會被人輕易窺探到的無措。
其實他也會慌張失措的。
“找時間和顧院長談談吧,彆什麼事兒都藏在心裡。”白尋音聲音一頓,踮起腳來主動輕吻了一下他的下頜:“乖乖的。”
如果喻落吟能把在她麵前裝可憐撒嬌的本事用在顧苑喻遠麵前十分之一,也許他們之間的關係就不會這麼僵硬了。
黑暗中喻落吟沉默的抱著她,半晌後,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
不知道他是把白尋音諄諄善誘的言辭聽進了耳朵裡,還是……終於想跟自己妥協了。
某天下班後的傍晚,喻落吟開車回了喻家的豪門大院。
他是不怎麼愛回來的,除卻固定的日子基本上很少來,越長大越在表麵上看著和顧苑喻遠和解了,實際上卻漸行漸遠。
喻落吟很久沒有仔細的看過,原來他的‘家’裡現在是這麼冷清。
保姆在這座宅子裡待了很多年,算是半個家人,可終究不是真正的家人。
男人蹙了蹙線條精致的長眉,微微抿唇走了進去。
他有密碼,不用按門鈴,腳步放輕進了門,傍晚太陽還沒落下的宅子裡沒人開燈,一片昏暗,客廳裡影影綽綽的坐著一個人的影子。
是喻遠,他聽到門口有人走進來的動靜抬起頭,見到喻落吟,那張氣質成熟卻帶著沉澱英俊味道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
“落吟?你回來了。”男人下意識的看了眼牆上的鐘:“今天是十八號麼?”
以往,喻落吟隻有每個月十八號或者極其偶爾的假期才會回來一次,要不然就是逢年過節了。
“不是十八號。”喻落吟雙手插兜,故作輕鬆的聳了聳肩:“就不能回來麼?”
“說什麼話,這是你家……”喻遠站起來,眼底一絲疲憊被很好的收斂藏起:“當然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
喻落吟沉默,片刻後問:“我媽呢,她在家麼?”
提到顧苑,喻遠顯然一愣,繼而歎了口氣。
“在家。”男人抬頭看著台階,顧苑明顯是在樓上,他有些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你媽最近生病了,心情不好,你……你去看看她吧。”
原來喻遠在家是因為顧苑生病了,這樣就解釋的通了。
喻落吟眉目一凜,飛速的上了樓梯,走到顧苑門外的時候他敲了敲門,聽到裡麵一聲低啞的‘進來’,才推門走了進去。
顧苑倚在床頭,距離之前喻時欽的訂婚宴才不到一周,仿佛整個人就瘦了一圈,臉色蒼白。
但眉宇間卻沒有什麼病氣,估計鬱鬱寡歡的愜愜是因為‘心病’。
她見到喻落吟,顯而易見的一愣,一向沉冷的聲音低低的:“今天怎麼想起來過來了?”
“不行麼?”喻落吟走過去,給她倒了杯水,聲音淡淡:“生病了怎麼不叫我?忘了我是醫生了?”
顧苑捏著玻璃杯的細長手指緊了緊,沒說話。
實際上她沒什麼病,就是突然的特彆累,特彆疲倦,隻想在床上躺著好好的休息一陣不願意起來——偏生在彆人眼裡看起來卻就是病了。
難道真的因為她平日裡太強勢,看起來永遠不會累麼?
顧苑以前很是享受這樣的評價,可她活到現在這個歲數,卻突然覺得迷茫了。
這迷茫不亞於在酒莊的時候白尋音同自己說那番話過後給她的震驚感。
一直以來自己的控製欲,喻落吟的心理醫生……顧苑覺得自己有點無顏麵對喻落吟,哪怕他是自己的兒子。
都說孩子和父母之間沒有隔夜仇。
可喻落吟和他們之間的隔閡,早就不是‘夜’了,是數不清的歲歲月月,是顧苑光想想都覺得無法彌補的頹然。
“媽,我這次來是想聽你跟我說一句實話。”喻落吟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微微垂眸看著自己修長的手指,緩緩按壓著,像是給自己一遍一遍做著心理建設一樣——他要和自己和解,要心平氣和。
迎著顧苑微愣的視線,他抬起頭來:“那天你和音音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顧苑瞳孔猝然的收縮,手指不自覺的抓緊了身下的被單。
說起來很可笑,她居然會在自己兒子麵前感到緊張。
“我問過音音,她說你沒有說過分的話,是真的麼?”喻落吟定定的看著她,一肚子黑心腸裡此刻難得有幾句實話:“這是我心裡的一個節,對我來說很重要,我希望你能跟我說實話。”
無論是什麼樣的結果,他都能接受。
顧苑閉了閉眼,她腦子裡這些天不住回憶著六年前的場景,此刻已經倒背如流,半晌後聲音有些嘶啞的開了口——
“你當時的狀況很不對,我猜到會不會是有外界的影響,便讓身邊的心腹查了一下。”
“那天晚上得知你進了醫院,我從實驗室趕到醫院,你進了病房,外麵是那個小姑娘……就是白尋音。”
“一眼,我就有感覺她是調查資料裡那個不能開口說話的女孩,雖然她當時已經恢複聲音了。”
“可能是女人下意識的第六感吧,我懷疑你們在早戀,而我很反對早戀,我覺得那是另一種形式上的‘玩物喪誌’,我不想你因為什麼男女之情小小年紀就變的不知輕重。”
說到此處,顧苑聲音頓了一下,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可我沒想到,一個小姑娘比我看的透。”
喻落吟疑惑的眯了眯眼。
“其實當初我就應該想到,白尋音不是普通的姑娘,她比我們純粹多了,也有眼見多了……”顧苑喃喃道:“我當時請求她離開你,因為我不想我兒子被一個女生影響,我以為她會哭,會求我,畢竟我們家是什麼樣的情況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
攀上了喻落吟這根‘高枝’,難道不想從中獲取些什麼嗎?
喻落吟聽著,心中已然有了些預感,但他依舊問:“然後呢?”
“她什麼都沒說,答應了。”顧苑微笑了笑,有一絲對自己的譴責,歎息聲若有似無:“她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高考結束後再說這件事,到時候她會自動離開你,而那個時間段,她不想你的成績受影響……我不如她。”
白尋音說的對,她真的沒有考慮過喻落吟的心情。
就連一個小姑娘都比她這個當媽的思慮周全。
當初顧苑就對白尋音的那個‘要求’記憶深刻,而後來對於白尋音的不食言,真的說走就走更加深刻。
她明白自己的兒子為什麼會沉迷於那個姑娘。
喻落吟迄今為止才終於拚湊了當初發生的全過程,黑眸晦澀不明,有些發怔。
但他可以清晰的感知到手心是麻的,血是熱的。
隔著十幾公裡的距離,喻落吟已經想擁抱白尋音了。
“落吟,給我們一個補償的機會。”顧苑看著喻落吟神色像是絕境中乍逢花開般亮了一下眼睛,心驚肉跳過後定了定神,認真的說——
“我和你爸的確是□□,不負責任,我們都承認,而且曾經試圖想讓你和你哥一樣,家族聯姻,但那都煙消雲散了。”
“我們沒資格管你,也不會讓你做你不願意的事情了。”
“其實我很喜歡白尋音那女孩,什麼時候……能正式見個麵?”
喻落吟聽了並不意外,任何人喜歡白尋音他都不會意外的。
他的小姑娘好的要命,生來就應該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卻偏偏命運開了個玩笑,讓她備受坎坷,不過日後他會疼她。
“我會跟她說的。”喻落吟一刻也不想等,隻想趕緊回去找白尋音,他倏地站起來,離開之前高瘦的背影卻頓了一下。
“其實我最近在學做飯。”喻落吟微微側頭,對著床上的顧苑說了句:“等明天給你送湯來,走了。”
*
從顧苑口中聽到六年前在醫院裡真實的全過程,腦中思緒不自覺的就被扯回六年前那個魑魅魍魎,驚心動魄的午夜。
就像是午夜凶鈴,那一晚上,他們仿佛被摧毀了,又仿佛被救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