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王教練看向站在場邊的岑蒔意味深長地說:“岑教練好像是打組織後衛的,這戰術意識真是一脈相承。”
宋翰接道:“殷佐的球技上升太快,去年秋季賽他的打法還沒有這麼細膩。”
不僅是宋翰在上一場對上殷佐時就有這種感覺,就連場中八中的球員也開始針對殷佐,何禮沐的戰術意識再強大,都需要有人打配合,殷佐在下半場仿若凶悍的獵豹,突破進攻的速度快到讓人根本防不住,關鍵他不僅能上籃,三分能力也強,讓高晟他們不勝其煩。
他回頭對12號歪下頭,12號開始回防,在殷佐又一次帶球上籃時,12號起跳蓋帽,殷佐升至半空突然拉杆,直接得分。
周圍掌聲越來越熱烈,殷佐下落時,12號的右腳結結實實地踩在殷佐的腳上,後跟往他腳踝一打,殷佐臉色霎時慘白一片,12號快速收腳拍了拍他:“不好意思沒看見。”然後便跑開了。
這種踩腳在比賽中屬於無意識失誤,裁判不會判犯規,所有人也都沉浸在快要趕超比分的喜悅中,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細節。
殷佐的臉色也隻在那兩秒之內變化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如常,回身對何禮沐和趙琦比了個加快節奏攻的手勢,然而站在場邊的岑蒔卻毫無征兆地解開了襯衫紐扣,還一連解開了兩顆,目光落在殷佐身上,沉寂地注視著他。
坐在看台上的馬總對崔升鬆說:“你可能不清楚,這個鳳溪的教練叫岑蒔,過去在美國打街頭籃球被球探挖掘的,後來還進過nba,以前在街球場上也是個神人,剛打職業賽的時候手太臟被罰下場過,去歐洲打職業賽一開始因為個人風格問題不被球隊重視。”
崔升鬆有些訝異:“照你這麼說,秦剛在國內打的暴力球跟美國街球文化根本不是一個級彆吧,他隊員的這些小動作,鳳溪這個教練應該能得心應手才對。”
馬總饒有興致地說:“我也以為中場的時候岑教練會安排一些反製招術,但是你看,並沒有,這說明什麼?”
崔升鬆側眸看向馬總,馬總笑道:“一個兜裡有刀卻不屑用刀捅你的人,說明他另一個兜裡裝著比刀子還狠的東西,不瞞你說,我今天就是衝著這個教練來的。”
崔升鬆問道:“有合作?”
馬總笑得意味深長:“我不喜歡把這個叫做合作,我更願意稱之為事業,終身事業。”
……
而後殷佐的打法近乎於凶殘,他身上的汗水已經浸濕了籃球服,大片汗漬從額上滴落,眼裡卻殺出了猩紅的血絲,接連過了兩人,場中已經沒有人再能防得住他,高晟皺起眉頭看向12號,八中的12號叫丁翔龍,身高一米九三,體格塊頭大得嚇人,他剛才一腳踩下去,身體的重量全部放在了右邊,那個重量基本可以把殷佐搞下場,然而場中的殷佐不僅沒有受到影響,反而越打越凶,他也很費解。
眼看二中的比分開始以瘋狂的速度趕超,高晟的神情越來越凝重,在殷佐一連過了兩個人後,高晟擋在了他的麵前,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殷佐的眼神像嗜血的野獸,殘暴中透著冷到極致的輕蔑,仿若不斷壓來的雪崩,帶著恐怖的氣息。
高晟心中大駭,心理防線被瞬間突破,殷佐像是能嗅到血腥的獵豹,迅速從他左側掠了過去,在擦肩而過的那一瞬,時間仿佛靜止了,高晟的餘光裡隻剩模糊的殘影,他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對手,渾身充滿殺戮,那滔天的氣勢仿若能將人生吞,但是他不甘心一次次將他從身前放走,在兩人肩膀交錯的那一秒,他下意識抬起肘部狠狠朝他撞去。
“砰”得一聲,殷佐的胯骨處著地,隨著響起的哨聲,全場沸騰,高晟被判技術犯規,他的意識開始在大腦中衝撞,血衝進眼睛裡,機械地去看殷佐。
殷佐的表情有些猙獰,艱難地從地上撐起身體,臉上是無法摧殘的韌勁,嘴角諷刺地揚起:“原來你隻有通過犯規才能防住我。”
這句話像無數把冰晶刺進高晟的心臟,周圍人的聲音瞬間模糊了。
二中替補席上的隊員集體起立抗議,看台上那些來觀戰的高中校隊之間發出一陣陣噓聲。
趙琦指著他破口大罵:“你他媽能不能玩得起?”
丁翔龍過來拍了拍他說:“乾得不錯,彆理他們。”
所有人的影像在高晟麵前來回晃動,他就站在聚光燈下,周圍全是人,可是有那麼一刻,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在不停下降,所有光束都消失了,他被置身在一片黑暗中,他看見哥站在訓練場上對他搖著頭:“小晟,球不能這樣打。”
可轉眼秦剛教練的話又強勢地衝進他腦中:“比賽的目的是什麼?要贏,隻要能贏得比賽就是本事。”
他從進隊以來就是在這種體係下不斷成長,可因為殷佐的一句話,曾經讓他質疑的兩股力量忽然在他腦中衝撞著,他就這樣盯著殷佐,突然產生了一種深深地質疑,如果他不是靠著這種本事一路走來,他真正的實力到底在哪?這種懷疑讓他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恍惚。
岑蒔及時叫了暫停,雙手高舉過頭擊了兩下掌,將所有隊員招了回來,魏朱去扶殷佐,被他一把打開,他艱難地咬著牙撐著地,一點點挪動著腳踝,額頭的汗模糊了視線,卻發了狠般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回場邊。
岑蒔看著他的胯問了句:“是上半場他上籃時撞你的地方?”
殷佐沉著臉說:“沒事,不影響。”
岑蒔又將視線往下移動,繼續問道:“那你的右腳呢?”
殷佐怔了下,不可置信地盯著岑蒔,他連對手都迷惑到了,卻沒有瞞過教練的眼睛。
旁邊隊友七嘴八舌地問道:“你右腳怎麼了?”
殷佐依然嘴硬,淡然地說:“我腳也沒事。”
岑蒔睨了他一眼,目光一瞥看向何子明:“準備。”
殷佐的情緒突然就上來了:“我還能打。”
岑蒔直接轉頭對蘇一燦說:“喊隊醫來。”
然後回過頭對殷佐說:“你不能再打了。”
殷佐扯著岑蒔便說道:“教練,你沒看到全隊現在節奏多好嗎?還有12分鐘,我們還落後5分,現在是整場比賽的關鍵時刻,打贏我們就挺進四強了。”
岑蒔沒有理他,轉頭對何子明說:“你上去作為第五個快攻跟進球員,儘量注意在傳球中製造機會。”
何子明還沒來得及應聲,殷佐直接攥住岑蒔的襯衫領口吼了句:“讓我上。”
岑蒔的襯衫紐扣直接被殷佐扯掉一顆,場邊開始有人將目光投了過來,十個隊員立馬用人牆將岑蒔和殷佐圍住。
岑蒔低頭看著被殷佐攥在掌心的紐扣,不怒反笑,直接捏住殷佐的下頜,深邃的眼窩裡掀起驚濤駭浪,對著他低吼道:“想知道我今天為什麼會站在你麵前?因為曾經我也像你一樣覺得自己是鐵做的,直到把自己打報廢,你想讓你的籃球生涯止步在今天?我告訴你殷佐,我在這裡,你就休想。”
在殷佐和岑蒔發生爭執之前,其餘人就迅速用人牆擋住了他們,以至於看台上的人都不知道什麼情況,紛紛朝那頭瞧去。
張誌峰說道:“鳳溪這個隊的後衛很會組織進攻,但是配合再好最終都要落到得分手上,這樣一來,他們失去了最有力的得分手,下麵配合再好也容易出現斷層,不知道這個換上去的13號怎麼樣了。”
馬總在旁插了句:“下來的這個小夥子夠拚,我那天還和孫曉川教練聊到現在好多年輕球員在場上打球跟逛街一樣,很少有人能讓我看到這種拚搏精神了。”
崔升鬆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他應該受傷了,不然這個時候鳳溪教練不會選擇把他換下場,這小孩帶傷還能堅持成這樣。”
下麵的人牆散了,蘇一燦帶著隊醫過來一看,殷佐的腳踝腫得已經不成樣子了,蘇一燦氣得就對著殷佐罵道:“你不知道疼嗎?你在搞什麼?”
隊醫檢查了一下,對岑蒔搖了搖頭,何子明走到坐著的殷佐麵前,居高臨下地對他說:“上次我把打下的江山交給你,今天你就放心交給我吧。”
他朝岑蒔伸出手,岑蒔緊緊咬著牙上去拍了下他的掌對他說:“你要敢掉鏈子,教練不找你,我殷佐也不會放過你。”
何子明忽然笑了,直起身影落下一個字:“好。”轉過身迎著光束走進場。
對麵的秦剛也立在場邊正對著岑蒔摸了摸自己黑色手套下失掉的小指,臉上露出一抹狠意。
打到最後十分鐘的時候,崔升鬆預測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二中的體力開始明顯下滑,就連一向體力較好的萬向陽也開始明顯不如之前,在殷佐下場後,隊裡的節奏一度慢了下來。
但是八中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高晟沒了之前那股自信飛揚的勁頭,打得越來越心不在焉。
就這樣彼此對進幾球後,比分依然維持著幾分的懸殊,基本上靠魏朱的籃板不斷拉分,整個隊也越打越吃力。
二中還落後兩分,場上的氣氛越來越緊張,就連看台上的觀眾也都捏著把汗,比分太接近了,隨時都有翻盤的可能。
卻在比賽進行到最後三分鐘的時候,八中再次防守犯規,二中得到了一次罰球的機會。
何禮沐站在罰球區域望著計分牌,73:75,進了這球比分還是會落後一分,他收回視線大口喘著氣,球在他掌心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地板上,臉上的汗從脖子一直滴落進衣服裡,籃球服帖在後背,呼吸起伏間他忽然抬起頭對準籃筐。
就在球快從他手上擲出去前,他突然輕微搖了下頭,籃球沒有投中狠狠砸在籃筐上,場邊響起一陣歎息,讓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是,下一秒籃球朝著他的方向反彈了回來,何禮沐往前跑去猛地起跳反向回傳,籃球直直地朝外線的何子明砸去,在何子明接到球的同時起跳投籃,一個精準無誤的三分球,比分瞬間拉到76:75,趕超一分。
這一係列的操作快到讓人眼花繚亂,八中全隊都沒反應過來,計分牌滾動了一下,明明一個罰球進了隻會得一分,卻在瞬間一分變成了三分。
底下坐著的高中校隊幾乎全體起立瘋狂地膜拜這高難度的騷操作,掌聲滔天,震徹全場。
這場高標準反超配合戰術的精彩程度已經遠遠高於了高中聯賽的背景,就連對麵那些搞職業賽的人都紛紛鼓掌。
站在場邊的岑蒔終於露出了笑意,替補席的全員已經嗨翻了。
仿佛隨著這個扭轉局麵的關鍵球,八中的氣勢徹底被擊垮,二中這邊又接連拿下兩個籃板,最後兩分鐘反而打得輕鬆起來。
馬總說了句:“對麵大勢已去了,我要會會那個岑教練,你們聊。”
崔升鬆朝他點點頭,轉而問旁邊的張誌峰:“今年我們這邊特招名額有限,你們都說高晟數據好,現在感覺呢?”
張誌峰略微遲疑了片刻,回道:“他的打球風格和我們隊的宗旨可能存在隔閡。”
崔升鬆沒說話,張誌峰反問了他一句:“崔教,你看中了誰?”
崔升鬆的表情有些耐人尋味:“這屆好苗子很多啊!”
……
在最後的幾分鐘,高晟明顯不在狀態,逼得秦剛喊了暫停,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對他破口大罵,高晟低著頭不言不語,眼裡的光不停跳躍著,手指漸漸握成了拳,再次上場時狀態稍微調整過來一點,進了個三分。
比賽最後十秒,趙琦帶球上籃,高晟起跳攔截,最後一次機會了,他幾乎本能地抬起腿對準趙琦的胯骨,可就在那01秒之間,他好像看見了坐在場邊的殷佐,他頭上“原來你隻有通過犯規才能防住我。”
在身體懸空的刹那,無數張臉在高晟眼前掠過,那些都是他曾經用臟手打敗過的對手,每個人的眼神來回在他腦中切換,卻都帶著永不妥協的信念,一次又一次站起來。
他聽見了哥哥的話:“小晟,球不能這樣打,風物長宜放眼量。”
“什麼叫風物長宜放眼量?”
“你現在煩惱和困惑都源於你自己,你應該在意水滴石穿的過程,當你有了這種力量,好的結果也會隨之而來。”
身體騰空的那一瞬,高晟似乎終於找到了心裡的那束光,最終,他將腿放了下來,身體突然失衡狠狠砸在地板上,趙琦上籃得分,哨聲響了,全場比賽結束,88:83,二中領先五分贏了這場比賽。
周圍呼聲震天,而高晟隻是趴在地上,將臉埋在手臂間熱淚盈眶,結束了,他的高中生涯結束了,這是他最後一場比賽,直到這場比賽他才找回真正的自己,無數懊惱和悔恨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直到有人來拉他,他抬了下頭,當看見扶他的人是二中隊長趙琦時,他微微愣了下,而趙琦看見他通紅的眼睛時,也愣了下。
兩人沒再說話,高晟從地上爬起來默默歸隊,在走回秦剛教練身邊的時候,秦剛氣得上去就對著他的後腦勺來了一下:“廢物。”
高晟沒有還手,也沒有頂撞,他隻是默默脫掉了那件印有八中校隊的3號籃球服放在場邊,然後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赤著上身直接離場了。
秦剛朝對麵望去,臉上陰雲密布,岑蒔被圍在人群中,所有球員都往他身上跳,蘇一燦站在幾步開外盯著他們笑。
……
雖然學校包了大巴接他們回去,但是這些隊員想送岑蒔最後一程,自發跟著他去了機場,所以機場大廳裡,這些還穿著籃球服的少年們眉飛色舞地圍著岑蒔,蘇一燦跑去給他們買了些飲料分發給大家。
岑蒔給他們做著最後的交代:“我走以後,特彆高一和高二的隊員,好好訓練不能鬆懈,你們也有些誌氣,往市第一的隊伍衝一衝,多看比賽多總結,好好聽蘇老師和新來教練的話,不許氣蘇老師,更不準沒事逗她玩。”
趙琦話接得最快:“知道了教練,要逗也隻能你逗,我們不敢。”
岑蒔低著頭笑,大家都朝著站在一邊的蘇一燦起哄,蘇一燦臉上也掛著笑意,岑蒔走出人群幾步停在蘇一燦麵前,低下頭對她說:“我快進去了,你還有什麼想要對我說的嗎?比如會想我,舍不得我,愛我之類的,我聽著。”
蘇一燦嘴邊的笑容漸漸地擴散了,就是不說話,岑蒔伸出雙臂環住她的腰將她帶進懷中,旁邊的小夥子們哄笑著,岑蒔眼裡也有笑,重複了一遍:“我聽著。”
蘇一燦垂下了視線,聲音很輕地說:“會想你,舍不得你……”
但是那個“愛”字她始終沒有說出口,這個字對她來說份量太重了,這是她留給自己最後的保護傘。
岑蒔直接托起她的下巴覆上她的唇對她說:“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心甘情願說愛我,我不會讓那天等太久。”
耳邊充斥著少年們興奮地吼叫聲,在如此熱烈的氣氛中,大家望著岑蒔走進安檢口,他沒有回頭,背脊挺直,走得如此決絕。
他走時,襯衫袖口被他卷了幾道,完全敞開露出裡麵的白色t恤,頎長的身高和出挑的骨相依然是鶴立雞群的存在,可這一次,他是要踏上一段新的征途去往一萬兩千五百公裡的世界另一頭。
蘇一燦就那樣站在幾米之外,來這裡接岑蒔的一幕就在眼前,她還拿著玩具賽車舉著牌子巴巴地等著哪個可愛的萌娃,最後命運將這個大男孩帶進了她的生命中,轉眼又到了送彆的時候。
以至於岑蒔走時非要把那台遙控賽車帶走,他說那是她第一次送他的禮物,他要帶在身邊。
隨著岑蒔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安檢門,蘇一燦的心口某處仿佛突然空掉了,她久久沒有挪動腳步,直到左肩被萬向陽拍了下,右肩又被趙琦拍了下,兩人不約而同地說:“蘇老師,想哭就哭吧,我們不笑你。”
她才終於有了反應,甩開兩人的手轉過身將喉嚨裡湧出的情緒咽進了心底,斥了他們一句:“話多。”
然而就在她快要走出機場大廳時,卻突然頓住腳步,側眸望去,看見殷佐一個人靠在柱子上,其他人也陸續走了過來,有些意外地停下腳步。
由於殷佐傷勢比較嚴重,大家沒有讓他來送行,但是他還是偷偷來了,隻是沒人知道為什麼他終究沒在岑蒔臨走前和他道聲彆,隻是默默地站在這裡送著他。
出了機場大廳,一群少年坐在欄杆上喝著手中的飲料,蘇一燦就站在他們身邊,雙手搭在欄杆上看著不時從天際劃過的飛機。
說來奇怪,岑蒔來鳳溪時間並不長,滿打滿算一年的時間都不到,可是他就像一盞熾熱的火光,照亮了所有人心中的路,他這一走,好像大家短時間內都有些無法適應,多少帶著惆悵和傷感。
殷佐立在她兩步之外的地方,手上拿著那枚從岑蒔身上扯下的襯衫紐扣出神,蘇一燦盯他看了眼,忽然問道:“剛才為什麼不把這個還給他,讓你們教練還要少顆扣子上飛機,在穿著上麵他是個講究人,少顆扣子,他心裡會記掛著的。”
殷佐將扣子重新攥在掌心,抬頭望著湛藍的天際,眼裡覆上一片蔚藍的色彩,語氣透著無與倫比的堅定:“我會還給他的,在將來的某一天。”
蘇一燦笑了,和他望向同一片藍天,有飛機掠過頭頂飛往很遠地方,殷佐沒來由地問了她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