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因怔怔地看著他。
“我要稍微離開一陣子。”凱奧斯平靜地道, “你不要怕。”
“可是……”阿諾因半天都沒找回自己的聲音,他覺得自己的語調已經帶上了細微的哽咽,小怪物連忙掩飾般地糾正語調, 低低地道, “可是你說,不會離開我。”
凱奧斯沒有說話, 而是低下頭埋在了對方的肩膀邊緣,他按著對方的手指都在慢慢地融化,恢複成祂原本的模樣。
一個, 怪物的模樣。
“我會回來找你的。”凱奧斯道,“請等等我。”
“請”這個詞,以往的凱奧斯,或者是對待彆人的凱奧斯,是絕對不會使用的, 隻有在對阿諾因時, 在對這樣的阿諾因時,他才會忍不住、卻又不明所以地這麼說。對於一個絲毫不理解人類感情的邪神來說,在阿諾因身上理解到這個程度,已經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阿諾因抬起手,慢慢地觸碰到對方的肩膀, 他深吸了一口氣, 穩住自己慌亂的聲線:“……為什麼啊, 凱, 我……對不起, 我這樣是不是太懦弱了。”
他唾棄著沒有凱奧斯就心慌意亂的自己, 可也無法擺脫這種巨大的難過。
凱奧斯逐漸地抱緊他。
隨後, 他的身軀也徹底難以支撐住, 擁抱住對方的四肢都在慢慢地融化,在阿諾因眼前融化。
漆黑的液體代替了手指,那些難以定型的黑液流進陰影裡。阿諾因怔愣地看著這一幕,他出奇的沒有害怕,隻是心裡慌得過分,他猛地探出手想要抓住這些難以辨析的黑色液體,卻隻是從陰影之中穿過。
祂是陰影,是混沌,是世界的反麵。
“我很快就會回來。”凱奧斯道,“請你……不要怕我。”
被黑色液體代替了的手沒過阿諾因的手指,像是牽手,可在這一刻,又更像是一種神對於信徒、對於收藏品、對於……對於很重要的人,專注的留念。
原諒凱奧斯吧,祂還不明白“戀人”的意義,更無法找到一個準確的形容詞來形容祂親愛的阿諾。
“我不會怕你的。”阿諾因呼吸混亂地回複,“我怎麼可能會怕你呢?凱……你能不能、能不能留下……對不起,我的要求好像很過分……凱奧斯……”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對這些混沌漆黑的液體完全生不出抗拒與害怕的情緒,他甚至任由它們吞沒自己的手指,任由它們吞沒自己的發絲,如同獻祭一般甘願沉溺在不知名的囚牢裡。
在這個漆黑無邊的地方,阿諾因沒有感覺到呼吸受阻,他像是墜回了一場格外綺麗詭豔的夢境,他見到一片陰影的圍繞、一片漆黑無邊的牢籠之中,坐在正中央、坐在高高的神座上的那個人——
他看到了凱奧斯。
無數的觸手糾纏著神座,詭異的紋路嵌刻在座椅上。神座上布滿了不可直視的花紋,布滿了寓意深刻的尊名和隱晦之言,而在寬闊漆黑的神座之上,金發男人坐在上麵,他穿著尊貴繁複的長袍,背後亮起千萬隻灰白色的眼睛。
每一隻眼睛都直視著他,可每一隻眼睛仿佛都沒有在望著他。阿諾因感覺不到一絲的恐怖和畏懼,他確定自己沒有受到蠱惑,可卻又無法自拔地走向對方,走向那張神座。
阿諾因一步步地登上台階,一步步地跨過虛空,他停在了凱奧斯麵前,握住了對方的手。
粘稠的液體從神座向四周發散。
覆蓋住凱奧斯雙眼的繃帶鬆散開,被阿諾因的手一點點地解開,一層、一層地解除纏繞,擺脫桎梏,直到露出雙眼。
那是一雙黑色的眼睛。
凱奧斯沉默地看著他。
阿諾因注視著這雙漆黑的眼眸,他恢複了好半天,才發出了聲音:“……凱,其實黑色也……也很好看。”
神座之下是漆黑液體組成的沼澤,在這沼澤之中仿佛沉溺著萬物、也投射著萬物。祂靜默地坐在神座之上,無奈地笑了一下,淡漠又溫和地跟阿諾因道:“黑色很好看。”
祂的手指沒入小巫師烏黑的半長發。
阿諾因頃刻呼吸一滯,他隱隱感覺到對方話語中真實的含義。
但凱奧斯的含義也不僅如此。信徒是神的力量來源,也是神的枷鎖,信徒們心中的神的形象,就會融合、彙集、定格成神明真正的外在形象。
這雙黑色的眼睛,不是祂所擁有的,是阿諾因想要看到的。
就在兩人的注視之中,神座之下的黑色液體慢慢攀爬上來,沿著繁複古樸的花紋,組成兩道漆黑的鎖鏈。神的枷鎖在這種靜默的注視之中凝固,一節一節地蔓延上來,扣住凱奧斯的手腕。
就在阿諾因愣住時,被枷鎖禁錮的神明卻沒有絲毫不悅,祂低下頭,習慣性地蹭了蹭對方的臉龐和肩膀。
“你的要求不過分,”祂說,“我願意。”
你……你願意什麼呢?阿諾因覺得對方好像答應了什麼很重要的事,可這件事他竟然不知道、他竟然想不通這到底是什麼……凱奧斯到底為了什麼而說“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