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諾因聽到他又問了一遍。
“你在做什麼?”
這回,慢慢回過神的小怪物終於想好編造的謊言和說辭,謹慎地道:“在看您的……您的戰利品。”
聖騎士沒有動。
“您是一位英勇善戰的騎士。”阿諾因絞儘腦汁,“是我見過的,最虔誠、最偉大、最有道德的騎士。”
凱奧斯沉默地對著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都沒有。就在阿諾因心虛慌亂的時候,他卻突然挑了下眉毛,笑出了聲。
反應有那麼一點點遲鈍。
阿諾因當即放下心,產生了一股摸索出來的認知:凱奧斯大人喜歡彆人誇他虔誠、誇他具有騎士的美德。
他鬆了口氣。
“受傷了嗎?”對方問。
阿諾因小幅度地搖頭,隨後倉促地反應過來,出聲道:“沒有。請不要擔心。”
凱奧斯卻沒有“不要擔心”的意思,他俯下身伸出手,手指停留在少年剛剛唯一被砸到的地方——小腿下方。
巫師的黑袍撩開,如同吉祥物般布滿蕾絲裝飾的褲腿向上挽起,露出被砸到的地方。
瘀紫了一塊,四周都在泛紅,這種傷勢放在這具白皙聖潔、嬌貴如金絲雀的身體上,展現出來的衝擊力就更強了。
隻不過凱奧斯看不到。騎士大人的手指粗糲溫暖,極為可靠,他輕輕地覆蓋上傷處,嘗試著揉動了一下,立即聽到阿諾因細微壓抑的抽氣聲。
他沉默了片刻,道:“嚴重嗎?”
阿諾因咬了下唇,輕輕地道:“沒事的,沒有受傷。”
他以為自己掩藏得很好。
騎士先生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然後伸手箍住了他的手臂,另一手兜住腰身,輕微一提,就把小怪物一把薅了起來,那隻剛剛在按劍的手,好巧不巧地壓在他的脊骨上。
就如同稚嫩的鹿被摁住角、怕生的貓被捏住後頸、傻乎乎的兔子被拎起耳朵。本來就腿軟的阿諾因仿佛渾身的力氣都被壓製住了,他根本生不出一絲掙紮的念頭,隻覺得身後的這隻手,明明按得很輕、卻又似另一座壓下來的囚籠。
他貼在血色盔甲上,緊張地低聲道:“騎士先生……”
“彆說謊。”
他微微怔住。
“待神明要虔誠,不許說謊。”
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兩個意思,可以理解為“對待神明要虔誠”、也可以理解為“侍奉神明要虔誠”。
阿諾因自然認為是後者,他艱難地點了點頭,又想到對方聽不到,在他的耳畔小聲道:“我知道了。”
仗著他看不見這個視角,“聖騎士”腳下的影子裡,一群好奇又活躍的小觸手爭先恐後地冒出來,頂端長出一隻眼睛,一片眼睛對著阿諾因眨了眨,又悄悄地遁進影子裡。
善良、偉大、有道德的騎士大人,將這個小家夥帶到了座椅上,從陳舊的木箱裡翻出一瓶盛滿黃色液體的小瓶子,將黃色液體倒進了溫熱的水中,然後用某種動物皮毛做成的毛巾浸濕盆裡的水。
阿諾因總覺得自己坐在這看他忙不合適,而剛剛又把木屋弄得亂糟糟的、還看了屬於對方戰利品的巫師筆記。他心虛又愧疚,垂頭喪氣地盯著地麵。
直到對方的手抬起了他的腳踝。
毛巾敷在了傷口上,還有對方的手心,也按在了毛巾上方。
他沒有這麼被對待過,總感覺哪裡都不對勁,像是有一千萬隻螞蟻密密麻麻地蠶食著他的肌膚,讓人坐立難安、無所適從。
好在凱奧斯終於開口。
“再說一次剛剛那句話。”
阿諾因眨了眨眼,慢慢道:“您是我見過的,最偉大、虔誠、有道德的騎士……”
聖騎士又笑了一下,似乎覺得這件事很有意思。
阿諾因絲毫不明白對方的笑點在哪裡,隻是默默地在心裡嘀咕了幾句,覺得這位騎士也太好哄了。但他才剛脫離了另一種困境,就猛地想起了另外一種。
他的腿,在遇到過度的溫暖時,不受控製變成尾巴的幾率會大大升高。
阿諾因移動視線,看著對方放在熱毛巾上的手,已經被生活為難到了有點抑製不住委屈的地步了,他委屈到心酸地稍稍挪了一下腿,旋即被一下子攥住,男人的手能輕易地將他的小腿下方包裹住。
騎士冷酷地批評他:“不許動。”
……頓時更心酸了。
隻不過《莎琳娜筆記》當中沒有記載鑒定術,所以阿諾因在元素分解上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把學徒級巫術之中沒有提及的部分慢慢補全。他的巫術模型底層已經鑲嵌有一排巫術了,除此之外,阿諾因目前還在學習一級巫術之中難度排進前五的攻擊類巫術爆裂火焰。
攻擊性巫術不一定很難,但很難的巫術裡麵必有攻擊性巫術。
如同桃瑞絲所言,她確實成為了阿諾因的朋友。隻不過桃瑞絲活潑好動、本性善良之中摻雜著愛惡作劇的頑劣。雖然在交流巫術方麵儘心儘力,但她還是會經常施展一些“魔術師”的手段嚇到阿諾因。
譬如會自己亂竄的巫術遊蛇。
阿諾因將手裡描繪異族風情的書翻了一頁,跟休息室書架上尖尖的毒蛇頭對視片刻。他已經被桃瑞絲驚嚇習慣了,這時候隻是靜靜地看了一眼,然後起身挪了一個位置,坐到沙發的邊角上。
休息室是桃瑞絲和梅小姐租用的。她們會在這裡練小提琴和歌曲。桃瑞絲盛情邀請他過來旁聽,做美妙音樂的第一個聽眾。隻不過後來這裡的用途越來越廣泛了,成為了一間秘密的巫術交流教室。
三角毒蛇頭滑動過來,懶惰又鍥而不舍地往他的身上爬。阿諾因低下頭,濕潤又鮮亮的紅眸注視過去,空氣中的波動隱隱一掃而過,眼前的巫術毒蛇就被一道“魔術伎倆”抓起了身體,像是有一隻手無形地抓著蛇身,把它放回到了書架上。
“我們親愛的小天才阿諾,就連一條沒有生命的蛇也不願意驅散嗎?”金發少女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她斜靠在沙發的一側,眼眸帶笑地轉過頭,“心軟可不是屬於巫師的優秀特征。”
阿諾因合上書本:“我沒有心軟過,心軟的是凱。”
桃瑞絲愣了一下:“凱奧斯?真是情人眼裡格外不同,他在你心裡就是戴著寶石王冠的索菲婭公主,還是光明聖廷的純潔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