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頁被撕掉了, 內容不詳,而從第二頁開始,這位名叫莎琳娜的女巫抱怨起了學院的荒唐, 但她卻在緊靠字跡的下方就記載了一個極為複雜的巫術模型,並在旁邊寫了“啟蒙模型”的詞彙,慫得無比真實。
阿諾因繼續看下去。
“溫習成為巫師的要點,第一步, 在腦海中構建啟蒙巫術模型, 將模型的所有數據都解構、拆分、重組, 直到巫術模型能夠瞬間在腦海中浮現為止。第二步,在啟蒙模型之內構建巫術, 將學會的巫術記載進模型裡,時刻複習。第三步,嘗試使用巫術。一定要在老師的監督之下嘗試!”
所有單詞都是阿諾因能夠看懂的單詞, 但當它們連在一起,所表達出來的內容卻讓人很難理解。少年摸了摸筆記上的字跡, 將這段話強行記了下來。
在大量效用不明的藥劑之下, 阿諾因從小過目不忘的特點已經因藥物作用有所減弱,但殘餘下來的天賦也足夠讓他記住這個模型、連同這段話語了。
“……巫術模型就是由許多公式組成的答案, 解析一個模型, 需要背誦無數條已知的巫術公式,就像是解答一道題目一樣。就像是世界啟蒙星特裡薩.博伊斯閣下所說的那樣, 我們‘因知而能’!
“隻要巫師不斷獲取知識, 不斷將知識轉化成公式和模型,我們就能發揮出強大的力量。世界的秘密等待著巫師們, 也等待著偉大的我!這個世界最偉大的女巫閣下!”
這位名叫“莎琳娜”的女巫, 性格好像很活潑自信。阿諾因都有些被她的語氣感染到了, 忍不住微抿唇角,細微無聲地笑了笑。
筆記頁數不斷翻動,大量的巫術常識和一些簡單的巫術模型進入腦海。就算阿諾因在記憶力和悟性上都是個天才,也無法短時間內將這樣龐大的、未知的信息量完全理解,他隻是死記硬背下來,然後聚精會神地莎琳娜的筆記。
莎琳娜的字體越到後麵越是潦草,已經懶於寫基礎的知識,反而在聽過幾次課之後,提出了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問題:
光從何處來?光往何處去?
神在什麼地方,信仰為何能帶來力量?
物質,物質!什麼是物質?
思想依靠什麼存在?為什麼存在?
“靈”能傳遞信息,靈是什麼?
每一行字的力道都幾乎能刮破紙麵,巫師語帶著一股神秘詭譎的力量,讓人不知不覺中沉溺其中,仿佛有一個黑袍女巫就站在他麵前,一字一句地直視叩問。
阿諾因全神貫注地投入其中,他越看越覺得眼前仿佛展現出了她發問的那些東西,似乎有通天的海嘯從眼前噴湧而起,無限的光自四麵八方而來,仿佛有一個不可捉摸、難以捕捉的影子撥動著世間的一切,仿佛全世界的物體在眨眼之間化為碎片、揚為飛灰。
這對於一個沒有見過什麼世麵的廢棄實驗品來說,對一個終年見不到一次陽光的可憐小怪物來說,無異於用問題代替了他心中的困惑,用筆記叩開了奧秘的大門。
阿諾因逐字著,一點點地視線下移,目光停在了最後一個問題上:
因知而能的儘頭是什麼,是全知全能嗎?神能全知全能嗎?!光明神,祂能嗎?!
我們的儘頭,能比肩於神。
墨水乾涸,字跡劃出一道刺破筆記紙張的痕跡。
他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幾個字,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已經相信莎莉娜就是整個世紀最偉大的巫師,他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論調,這種敲破他思想界限的疑問,讓阿諾因覺得難以呼吸。
木屋靜謐,燒著火焰的柴發出嗶剝的輕微炸裂聲,火光時亮時暗。
他沉浸地忘了反應。
就在這時,沉且平穩的腳步聲從身後響起,停在了阿諾因的身後。
而少年完全沒有聽到,他的全部身心都被這本破舊的巫術筆記吸引了,根本不知道有誰來到了自己的身邊。而穿著血色盔甲、眼前蒙著繃帶的高大騎士,也沉默無聲地停在了他身後,一直安靜不動。
在騎士的影子之中,陰影裡冒出幾條軟乎乎的小觸手,蹦躂跳動著從陰影間向上蔓延,一直蔓延到越過阿諾因身後的肩頭,好奇似的張開觸手頂端的眼睛,眨著眼看過去。
隨後,騎士抬起了手,而小觸手也迅速地沉回陰影。
凱奧斯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家夥實在太入神,一下子竟然還沒有回過神。阿諾因愣了半天,手裡一下子沒抓穩那本筆記,隨著書本的落地聲,他僵硬地轉過了身。
明知道對方看不到自己在做什麼,但他的背後還是冒出了一片冷汗,被嚇得心臟快要停跳。阿諾因麵對著這樣冷峻如山的聖騎士時,幾乎是下意識地就為自己剛才那段“異端的思想”而感到畏懼。
沒有人能在這個情形裡不害怕,阿諾因甚至以為對方可能知道自己在乾什麼。他像是被獅子咬住尾巴的野兔,掙紮也根本沒有用,卻還是出於本能地往後退。
但他身後沒有就是那個擺放物品的架子,哪裡有能退的地方?他的後背抵靠在了木架上,想要開口說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極度的緊張和畏懼讓他難以說出一句沒有異常的話語。
直到他聽見瞎眼騎士開口。
“你在做什麼?”
阿諾因被眼前這具沉重的血色盔甲、被這個高出自己那麼多的男人堵在架子前。騎士久經沙場的手掌按在劍柄上,就像按在他單薄的脊骨般,讓人神經發麻。
“我在……我在整理、整理您的戰利品,我……”阿諾因乾巴巴地擠出一段話來,他努力鼓起勇氣,抬起眼保持禮貌地正視對方,可話沒說完,對方就猛地抬起手臂。
完了。
心虛的阿諾因隻覺得他要弄死自己,這麼近的距離根本無從躲避,他本能般地低下頭閉上眼。兩秒後,預想中的掐斷喉嚨卻沒有落在自己身上。
他慢慢地睜開一條縫,逐漸抬起眼。
騎士接住了從架子頂端掉落的一個陶罐,穩穩地放到了旁邊。如果騎士大人不接住,那麼罐子將會穩穩地落在他腦袋上無誤。
阿諾因小小地吸了口氣,不知道自己應該先慶幸哪個結果,他舔了舔乾燥的唇,小聲道:“謝、謝謝您……”
血色盔甲層層逼近,重疊的繃帶遮住了眼睛,而眉毛、鼻梁、嘴唇,卻還是英俊冷峻的模樣,漠然得沒有任何表情。
阿諾因幾乎快要接觸到他的呼吸聲。
他的精神繃緊得太久了,此刻達到了劇烈心跳的頂峰,身體完全撐不住、不符合意願地腿軟,一下子坐到了地上。而隨後,本來就不太穩的架子也跟著徹底歪斜倒塌,上麵擺放的戰利品一股腦地混亂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