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很沉, 低沉中透著一絲沙啞,配合這具高大的盔甲,給人以厚重如山的壓迫。
阿諾因懷疑自己此刻說錯一個字, 對方就會像捅死這頭狼一樣把他一樣簡單地殺掉。他麵對這樣一個聖騎士裝束的人,隻能違背本心地, 試探著地輕聲道:“……我、我迷路了, 騎士大人,我是聖妮斯教堂的……”
劍鋒壓得更近了些,似乎下一瞬便能刺破肌膚, 割斷他的喉嚨。阿諾因驟然停下聲音, 僵持地動了動喉結。
“你是誰的信徒。”他問。
按照常理來說,他應該讚美一番光明與永恒之神, 應該把自己偽裝成一個虔誠的信徒, 才有可能在聖騎士的劍下死裡逃生。但對方這樣沉鬱冰冷的語氣, 卻讓阿諾因下意識地沒有這麼說, 他緊緊地盯著眼前被血色浸透的劍身,忽然不知道哪兒來的底氣, 低低地回道:“……我不是誰的信徒。”
林葉簌動。
“……我隻信仰我的……我的母親。”
信仰這個詞彙,在奧蘭語裡有多個意思, 也有絕對信任和索取或奉獻的含義, 要按語境來判斷。
在阿諾因為自己的衝動懊悔之前, 眼前一身血色盔甲的騎士收回了手裡的長劍, 將鏽劍收回盔甲間特質的皮扣上, 鋒刃被不知道什麼動物的皮包裹住, 隻露出無鋒的劍背。
騎士低下頭, 半鏤空麵罩下的繃帶層層疊疊, 但阿諾因就是覺得對方在看著自己, 他立即端正地注視了回去。
“跟我走。”騎士道,“否則你活不過今晚。”
迷曲黑暗森林裡除了夜晚獨行的野狼,還有許多蟄伏的魔獸,那些魔獸極其難纏,並且擁有類人的狡詐靈智,像阿諾因這樣的小家夥獨身留在森林裡,就如同一塊香甜塗滿蜂蜜的小蛋糕。
誰不想咬一口嘗嘗呢?連一身冰冷盔甲的裡麵,他久違的味覺都得到了如引誘般的複蘇。
騎士單手拎起了他的領子,阿諾因慌張地用雙手覆蓋上去,在對方寬厚有力的手指間將自己的衣領解救出來,踉蹌了一步才站好,連忙問道:“……騎士大人,您、您怎麼會在這裡……”
聖騎士都是教會來進行供養的,他們拿著最好的騎士劍與槍、穿著最貴的盔甲,是訓練有素而且得到了聖光加持的部隊。不光是在平民眼中地位崇高,連未得到晉升的牧師們都對騎士報以尊敬的態度。而最大的聖騎士部隊,應該是教會裁判所。
他沒有理由出現在這種陰暗之地。
對方沒有及時回應。
“騎士大人,您是什麼人?是……隸屬於哪個教團的?”阿諾因對生活了十幾年的教會還算有些了解,他隻有問出對方的教團歸屬才能心安——就算是死在魔獸口中,他也畏懼狂信者,勝過於死。
攥著他衣袍的手指慢慢鬆開,似乎失去了令他跟隨的意圖。血色盔甲之下,眼前的高大身影頓了一頓,道:“我是已死之人。”
阿諾因愣住了。
就在他愣神兒的短暫片刻,對方彎下了腰,手掌把著少年的腰身,一把將阿諾因提起來——輕而易舉得如同摘下一朵花。
騎士的手臂健實有力,從脊背間按住,硬得像石頭一樣,他被死死地按住在了懷裡,對方的肩抵在胸口,像抱小朋友一樣,再往上一些幾乎就能把他扛起來了。阿諾因趴在他的肩膀上,為這種體型差與體力的差距感到無比懊惱和擔憂。
他就算不把腿盤在對方身上來尋找落點,也能感覺到騎士的體力足夠強悍,可以讓他穩穩地不落下來,正因如此,識時務的、吃過苦頭的實驗品老老實實地安靜下來,沒有試圖掙紮,因為這根本就是徒勞無功。
可即便足夠清醒,阿諾因還是不可抑製地去回想他的話……已死之人,是什麼意思?這不像是在開玩笑,但這位騎士的力量和呼吸根本和“已死之人”這個詞彙不沾邊。難道這是一位犯過錯的贖罪騎士?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能解釋他為什麼生活在這種荒蕪陰暗的地方了……
就在他腦子裡胡思亂想地猜測之時,對方已斬斷了路上的樹枝,對周圍頻頻亮起的、覬覦的獸眸視之不見,一路回到了森林之中的房屋。
那是一座由樹木搭建的屋子,看起來並不大,外麵爬著滿窗的碧綠藤蔓,四周沒有樹木,也沒有柵欄,地麵像是被火燒過一樣光禿禿的。
阿諾因趴在對方的肩上,看著騎士推開屋門。眼前是一片通往下方的人造木質樓梯,向下螺旋狀地走過樓梯後,呈現出一間簡單、但又充滿生活氣息的房間。
他被放到了火爐前。
火爐燒得暖烘烘的,外觀簡潔利落,似乎是廢舊的鐵器改造而成。裡麵的柴火燒過了大半,灰燼堆積在爐裡,鬆針燃燒時發出嘶嘶的水分破裂聲。
黑袍袍角落地,阿諾因慢慢地蓋上兜帽,轉過頭去看那位騎士,而對方隻是進入了相鄰的另一間小屋,拿出了一把砍刀,在跟阿諾因相鄰十步不到的地方開始剝野狼的皮。
這時候他才發現對方把那頭狼帶了回來。
這裡的氣溫溫暖適宜,他掩在袍子之下的手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腿,很怕高溫會引發出自己畸形變異的部分,更怕會讓騎士發現他是個怪物,所以即便貪戀熱度,也克製地向後挪了挪。
旁邊傳來騎士處理狼屍的剝皮削骨聲。
小怪物又困又累,兜帽滑得很低,幾乎遮住了他的臉,但阿諾因還是撐著沒睡,小心地搭話:“謝謝您救我……我叫阿諾因。”
“凱奧斯。”
這是騎士的名字。
阿諾因先是茫然地反應了一下,隨後發現對方告訴自己的是他的名字,略感驚訝地記了下來。他在心裡重複了一遍“凱奧斯”,總覺得這名字在奧蘭語裡不是什麼好寓意。
但這話怎麼能說出口呢,他麵對的可是虔誠的贖罪騎士……就算是在裁判所中,為了洗清自己罪孽,而如此苦行的騎士也沒有多少,何況是離聖城薩利米斯這麼遠的迷曲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