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城, 阿林雅。
獨立宿舍。
自從黑暗沼澤的黑暗生物爆發、波及到所有連接的試煉之地、乃至於多尼多奧峽穀,和向外延伸、滲透的幾個邊緣城鎮之後,巫城的忙碌程度直線上升。
一切的變化都超出預料, 那幾個邊緣城鎮幾乎已經被攻陷, 後麵的防守線一退再退, 幾乎所有人都隱隱知道阿林雅在跟幾個王國的守備力量談判——如果有了貴族的配合, 那麼事情的效率會提升很多倍。
對巫師友好的王國已經達成了協議,一些獨立領主也對阿林雅的提議表示可以商議,而幾個態度曖昧、需要向光明聖廷表明態度的王國或領主,卻一直含糊其辭、推脫拖延。
對於有些領主來說, 他們的心中並沒有那些邊緣之地的平民。他們有的貪婪、深沉、想從戰爭中攫取更多的利益,有的愚蠢、蒙昧,不把區區邊界貧民的死去放在心上,也有的傲慢自負,不屑於跟這群在奧蘭帝國要被追殺的巫師合作。
儘管神話生物都非常忌憚巫城,但信仰神祇的貴族們竟不將他們放在眼裡,這真是一個引人嘲諷的冷笑話。不管其他神話生物是怎麼想的, 此刻站在椅子上攪拌雞蛋液的梅爾維爾,真的覺得巫師是很可怕的群體。
他們居然樂於奉獻, 這對深淵惡魔來說簡直是不可理喻的, 怎麼會有一種生物、一種群體, 會在沒有信仰的熏陶洗腦之下, 擁有這麼強烈的保護欲和奉獻欲呢?
梅爾維爾增加爐火,在鍋底燒得滾燙時將雞蛋液倒了進去。他也就是五六歲的身體,但已經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阿諾爹地不在, 就算是逼他吃凱奧斯做的飯, 他也不敢下口。
小惡魔不配, 他幽幽地想著。主動承擔起家庭重任的梅爾維爾將身體所需要的食物準備好,還分出了凱奧斯爹地的那一份,然後非常謹慎地將食物放在托盤上,輕輕地敲了一下凱奧斯的房門。
他已經有整整三天沒能見到凱奧斯了,深淵惡魔的危險本能提醒著他——一定要確認對方的狀態,這關乎著自己什麼時候實在忍受不住吞噬的危機連夜跑路。
他敲響了房門,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回應。小惡魔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一邊將耳朵貼到房門上,一邊小心翼翼地道:“不用吃飯嗎?要不喝點血……當然不是我的,我可以給爹地找到其他鮮美的血液來維持身體需要……”
裡麵還是沒有聲音,似乎完全屏蔽了外界的影響。梅爾維爾做了一陣心理建設,然後推開了一個小縫——門板吱呀一聲,露出裡麵黑漆漆的場麵。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一絲光線都透不出來,房間裡麵沒有點燈,甚至都沒有呼吸聲。梅爾維爾將手裡裝模作樣帶過來的食物放到桌子上,然後放輕腳步,一點點地接近床。
越是靠近,他心中就越有一些無形的壓力,就在他停在床邊時,才突然發現被子裡麵已經不是一個具體的人形了,他呼吸一頓,看著縫隙裡滲透出來的黑色液體,以一種極為粘稠的流動方式向床的外部滿溢。
但居然沒有濡濕布料。
粘膩的黑液反應有些遲鈍,似乎想要凝聚成人形,但又因過於混亂和困倦而無法形成。梅爾維爾大氣都不敢喘,他的小孩子身高正好可以跟那些滿溢出來的黑色液體對視,他見到液體中慢慢凝聚出了眼睛,一隻、兩隻……這些眼睛齊齊地看著他,從灰白的瞳孔裡溢出茫然和空曠的感覺。
梅爾維爾咽了咽口水,小聲道:“爹地……凱奧斯爹地……”
他這個稱呼似乎不奏效,從灰白瞳孔的下方,裂出一道難以形容的縫隙,縫隙中生長著密密的利齒和舌頭,與此同時,邪神的強大壓迫力從祂的流動態中滲透出來,梅爾維爾幾乎連拔腿逃跑的念頭都提不起,隻能一點點地看著祂張開裂縫——
“爹地……”小惡魔極度緊張,他清楚凱奧斯的位格和特性,在心臟狂跳、冷汗濕透脊背的強烈情緒波動中,勉強找到了自己的依靠,“您吃了我,阿諾爹地會想我的!”
祂不動了。
這個“依靠”果然奏效,梅爾維爾精神一振,舔了舔唇,小聲嘀咕道:“阿諾爹地會被您現在的樣子嚇到的。”
凱奧斯——準確來說是目前一灘液體、無法複原回人形的凱奧斯,祂執著著不肯放棄在現世存在的時間,不然以祂此刻的狀況,應該早就回到另一個層麵上去才對。
數不清的眼睛看著梅爾維爾,過了大概半秒左右,祂似乎懂得了小惡魔的意思,竟然陷入一種肉眼可見的沮喪中……更多的意念、更多的思維不受控製,祂的某些部分已被這樣的猜想打擊到悲傷,液體流動得更慢了。
祂會融化的,是真的。克製自我對於無規則無形狀的邪神大人來說,本身就是一種苛刻要求。如果不是因為祂唯一存在的、認可的信徒,祂絕做不到克製這一點。凱奧斯的大部分意念陷入了一種很委屈的情緒,祂需要阿諾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