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在這頭疑惑,殊不知徐氏也在那頭看著她歎息:這個女兒聰明,委實聰明。
可就是這種聰明讓徐氏有了一種擔憂甚至於害怕的感覺。
這種害怕並不是對程曦的害怕,而是對程曦未來人生的害怕,因愛而生憂,因愛而生怖——她不知道程曦的聰明會對她的人生帶來怎樣的影響,畢竟曲高和寡的道路不是那麼好走的。
但無論她怎樣憂慮,倚畫已經在徐氏的許可之下將藥碗遞了過去,而程曦也明白這個時候已經不能再退縮了:誰慫誰是孫子!
於是接過裝藥的小瓷碗,她閉著眼睛屏住呼吸——
我喝!
中藥的味道實在不好形容,程曦隻覺得像是將廚房裡的油鹽醬醋糖全部倒在一起攪渾攪渾,或許還要加入大蒜生薑這類重口味食材,才能塑造出如此具有複雜感官層次的苦味來。
但程曦已經答應了徐氏她會乖乖喝藥,於是她隻能克製住自己將藥汁吐出去的衝動,並且違反人類本能的儘力往喉嚨裡噎。
好在這藥汁的味道雖然難以形容,但是在倚畫的監督下也確實熬的濃稠,這也就是說程曦不需要咽幾口碗就見底了,在看到碗底隻剩下些許殘留的藥汁並一些無法分離的渣滓時,程曦迅速的將碗往倚畫的托盤裡一丟:“苦,苦死了,蜜餞!蜜餞呢?”
倚畫將歪斜的碗放正,這才對著程曦屈了屈膝蓋:“好郡主,太醫說了,蜜餞會衝撞了藥性,郡主還是忍忍吧,要不您漱漱口?”
程曦頓時驚呆了,她捂住嘴不可置信的盯著倚畫:“姐姐!”
不帶你這麼玩的!
倚畫卻全然不懼,隻笑嘻嘻的衝著門口偏了偏頭:“進來吧,郡主將藥喝了呢。”
她話音剛落,門口便走進來另一名翠綠比甲的丫鬟,隻是裙裾卻是牙白的。她的手上同樣是一個托盤,其上卻是一個青瓷的小茶杯並一個敞口的銅盥。
等到丫鬟走近並在自己麵前蹲下了,程曦看到托盤上再無他物之際終於死心了,她轉身撲向徐氏,控訴道:“娘親,倚畫姐姐和語琴姐姐合起來欺負我!”
徐氏摸了摸程曦的頭頂,卻並不對程曦的抱怨做出回應,隻是看向方氏等人道:“郡主用了藥,想必是要歇下的,你們小心伺候著,雖天熱,但屋裡也不可用冰,仔細著了涼!”
方氏屈膝:“請主子放心。”
徐氏又看了她一眼:“我不放心!若是這次郡主再出什麼差池,就彆怪我心狠了。”
這說的便是程曦在坤寧宮裡跌的那一跤了,其實嚴格說起來這並不是乳母等人的過錯,畢竟程曦是自己摔倒的,但其時就是這樣,主子若是有什麼差池,必定是問責下人的。
因此方氏也不分辨,隻再次屈膝道:“我親自帶人守著郡主,便是一眼也不會錯的。”
徐氏這才嗯了一聲,轉臉對著程曦道:“乖乖聽話,娘親去坤寧宮了,太醫的藥裡必定有安神的作用,等藥力上來了你就好好的睡一覺,知道嗎?”
程曦點點頭:“娘放心,我一定乖乖的。”
徐氏一笑,親自牽著程曦的手將她送回梢間,守著程曦看她脫去外袍在床上躺下了,又命人焚香打扇,等到色色齊活了而程曦也閉著眼睛乖乖的入睡了,這才帶著人悄然退出來。
但即使出來了她也沒有立刻前往坤寧宮,隻是站在程曦的屋外望著那猶自晃動的珠簾悄然歎息:“你說,這孩子的性格是像了誰?”
下人們麵麵相覷,最終還是倚畫壯著膽子對徐氏笑道:“必然是像了主子,您年幼的時候定也是聰慧可人的呢。”
徐氏睨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了?我像曦兒這麼大的時候身邊還沒有你們呢。”
徐浩是正經的寒門子弟出生,徐氏像程曦這麼大的時候徐浩還在翰林院中苦熬,連徐氏的母親有時要親自下廚亦或洗衣。
倚畫嘻嘻一笑,上來捧著徐氏的胳膊:“奴婢那時的確沒有福氣伺候在娘娘身邊,不過都說生女肖母,奴婢看著郡主的今日便知道娘娘的昔日了。”
徐氏苦笑一聲:“可我恰恰不希望曦兒如我當日!我當日那是迫不得已!如果可以,我又何嘗不想像彆的孩子般隻知嬉鬨不知愁苦?——又那個做娘的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兒被迫長大?!”
徐氏的話委實有些重了,便是倚畫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怎麼接,想了一想她才試探道:“主子且看將來吧,郡主將來的福氣且大著呢。”
這……大概是在暗指太子登基之後的日子了,程曦身為太子的嫡長女,福氣可不是大著嗎?
徐氏許是也意識到了倚畫的意思,舒了一口氣,隻喃喃道:“看將來……且看將來吧……”
這邊徐氏搭著倚畫的手,帶著一眾從人向著坤寧宮逶迤而去,那邊程曦卻是從床上一躍而起:“娘親走了?快快快,我的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