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僅僅是因為需要土地以種植,那這問題大抵是不至於就困擾兩人至今日的:本朝自□□來國以來,便是依舊需要屯兵北麵以抗蠻夷,卻也能誇口一句國土萬裡沃土無數……尤其眼下正是太平之際天下安定,便是離了江南,又何處不可居,何地不能種了?又何必一定要盯住了這些個同湖泊搶奪來的地兒,日日處於洪水的威脅之下活得不知明夕何夕呢?!
卻攔不住人家是必定且是堅定的就要活在這洪水的威脅之中的——
故土不可離。
……
這是流傳了千年,幾已刻進整個國家的骨髓之中的‘規則’了:便林海也是違背不得且不願去違背的——哪怕眼下的他因種種緣故而任職京城,可待得他年老卸任,他也是要落葉歸根的……縱使人回不去了,他的屍骨,他的魂魄也是會留戀那片溫柔的山水的。
這種心,這種情,對林海而言是一般,對於那些個本就根植於土地的農民更會‘非同一般’!
——縱觀中華千年曆史,那一次上萬人的遷徙不是因為戰亂因為故土已然被戰火吞沒不得不背景離鄉另尋生路?
也是因此,若程錚想要自江南也遷徙出上萬人去往他鄉另行開拓田地,那他一定會背負上非同一般的壓力……自然了,若是能等待到一場等同於戰火一般民不聊生的洪災真的發生,那程錚大抵會輕鬆許多——可他又真的就能‘輕鬆’了嗎?
怕那時雖是沒了外界壓力卻是過不得自身心傷一關了。
但……要是沒有這場能讓人切實看到的災難呢?哪怕是搶在洪災真正發生之前對所有人解釋圍湖造田會帶來的危害繼而懇求人們通過搬離江南退耕還湖避免這一災害真的到來呢?
——恐不但不會得到多少結果還會被歸類到‘背負上等同於亂國的罪名’這一下場裡!
哦,還要再配合上妖言惑眾一起食用。
因為沒人會相信他,便有人心裡信了,也不定會因為陣營或是旁的什麼原因而從嘴裡吐出不信來。
繼而再煽動那些個腦子不好的人做出些什麼來。
……林海毫不懷疑這點,且也正是因為此而不希望程錚從‘人’這一切入點去著手的。
它太難了,不但難在不好解決,也難在便解決了也不定能討得好:將心神放在如何‘治水’上多好啊?
且不說成了是如何的功在千秋,便是不成……林海也有信心將輿論往程錚‘不過’‘不是大禹、李冰那等千古偉人’這條路上引。
——畢竟那樣的人,古往今來又能有幾個呢?
……
…………
隻,眼下的程錚非但不能體會到林海的苦心,還要在找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向‘不得好死’這一堪稱下下等的結局:“故,孤便想著,即然‘無地可種’……乾脆就不種地兒了吧,天下間並非務農為生的人多了去了,難道人人都餓死了?且江南的富庶也不止於糧產豐富吧?皇家的織造不也在那裡嗎?又有當地產的茶葉,也是冠絕天下的。”
林海:“……”
聽到這裡,他更說不出話兒來了:這三者之間還能這麼聯係?
不能吧?
至少林海看不出來他們還能這樣聯係的:江南產糧和江南的織造茶葉,對他而言並非是並列項,而是遞進項。
民以食為天。
不管江南的織造江南的茶葉是如何冠絕天下,亦或是江南還有旁的什麼能聞名於世的物什罷,那都是建立在江南還能產糧,且江南的糧食不但足夠當地的嚼用還能填滿國家至少六成糧倉的前提下的!否則,任江南再有些什麼,入得人耳後也不過能得一句‘小技耳’的評價。
還不能說這評價就偏頗了——便自詡並非頑固食古之士如林海,也難以否認自己思想中依舊有固執的地方:
哪怕不能就說隻有種糧食的農戶才是好農戶吧,也終究改不得因為有他們才使得旁人有選擇彆的生計的可能,不然便是能賺得金山銀山,麵對無糧可食的情形之際人還能吞金為生不?
不能。
隻會出現將糧食炒出天價,再因為尋常百姓支付不出這天價而產生□□的悲劇來。
等到那時……
不不不,甚至於都不必等到那時候,林海相信,隻要程錚敢稍一表露出相應的想法,那責問他身為太卻不思如何解決天下的人的生計問題而隻知自身享樂的——前者以土地和糧食指代,後者則為織造、茶葉、瓷器——的詰難就能夠累積著將程錚送上‘天’了。
還不是登天的天,而是西天的天:這樣的太子,又如何能擔當得起儲君的重任了?如果不能也不配,那還能繼續放任他做太子繼而登為天子嗎?!又,如果不再是太子了,程錚又會麵對什麼樣的下場?!
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