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權早已篤定皇帝必會就這人將他再盤問一遍的,所以回答也異常麻溜:“奴想不通太子為甚會連爭取都不爭取一回,就這麼將人推開了。”
是的,他另辟了蹊徑,預備對程錚‘暢所欲言’了……畢竟,在這‘方麵’他怎麼都能算作熟練工了。
皇帝也不查戴權居然會選擇了這麼一個答題思路,未免有些蒙楞,但也隻是瞬間就將這一意外給放下了:傅懷灝固然‘重要’,但若是能理一理程錚今兒的反常,也未嘗不能用以同傅懷灝的問題相互佐證啊!故而,戴權的偏題也未嘗不是給了他一新的方向。
就按耐住性子聽得那戴權道:“殿下年少氣壯,行事素有……活力,卻也並非是個莽撞人。畢竟,他身上流著的也是陛下的血脈不是?”
小小的一個玩笑,多少有將他為程錚說好話的‘違和感’儘數掩蓋過去。皇帝也就能因此而十分不以為意的扯扯嘴角,且聽戴權繼續:“可今日,太子殿下的行徑卻也未免太過突兀了些……倒好似辜負了陛下您留給他的那份英明了——”
皇帝並不想深究戴權話語中不斷地將他和程錚湊做一堆的……‘討好’,他隻在意於那些同有為戴權所注意到的,程錚言行中的違和之處。
——果真是太過急切了。
也哪怕皇帝已是毫不遮掩的表現出了自己對傅懷灝非同尋常的看重,但這也並不能成為程錚急於切割,乃至於反過頭來踐踏他同傅懷灝之間‘關聯’的理由啊?
簡直是匪夷所思,也簡直不再像皇帝認識的那個程錚了。
除非,程錚在將這個傅懷灝獻上來之前,就已將他當做一顆能隨時拋棄的棋子了!
皇帝:“……”
他忽然有些心梗,還儘是那種自己空搶了半天,最終隻搶回一個垃圾的無語凝噎。
好在戴權永遠是貼心的,哪怕到了這種時候,也依舊在孜孜不倦的搶救著皇帝那岌岌可危的……自信心:“隻奴婢卻又以為——”
“若這人真是太子殿下未曾看入眼的,那……那殿下怕也看走眼了!”
皇帝:“……”
一時間,他竟是有些……有些不敢置信了,便茫然的瞪圓了眼珠子瞅著戴權半餉,最後才問出了一句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兒:“他……真是那家的後裔?”
要說皇帝這問題,問得可謂是十分之‘莫名’,偏戴權還能會意的接上:“奴婢再不敢欺騙陛下的,更何況這事……也不是奴婢問出來的,而是他自個兒主動告知奴婢的!”
“奴婢想著,若非他真是那人的後代,怕是這世間也沒人會上趕著認這般的祖宗了吧?”
這話……無理之餘,倒是極為貼合現今世態炎涼的常態:君不見那些個上趕著聯宗的,誰人不是兩隻眼睛隻知往高門大戶的縫隙裡瞧,又有誰會失智到給自己找一個‘罪人’做‘爹’的?
即便真有個罪人爹,也該藏著捂著,不叫外人發現才是!
……
要說皇帝和戴權的這一‘認識’,也真是誰都沒有錯的,不過就是受限於在了他們自己的‘認知範圍’中而已:
先說戴權。
戴權是太監,是切斷了子孫根入宮伺候人的‘下人’,對他而言,即便尚未拋棄掉父母給與的姓氏,可家族的種種也合該與他無甚乾係了才是——一個連子孫後代都沒了的人還有甚祖宗好認的?沒準兒他家祖宗還不想要他這麼個不男不女的後嗣呢!
戴權:“……”
——也雖說這世上不乏即便做了太監斷了‘往後’,卻依舊不忘一麵又廣收義子女‘綿延後嗣’,一麵修築家廟恩澤先人……之輩,可現下裡的戴權還‘不敢有’那般的能賴不說,就說那些個這樣做了的太監——捫心而論——他們中又有多少是真為了祖先而不是為了在得勢之後炫耀自己的赫赫威勢……尚且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卻也不管怎麼探討,都絕不可能存在自己尚未得‘道’,就上趕著幫祖先‘飛升’的傻子啊?更彆說還要如這傅懷灝一般自己都身在懸崖側邊尚且不知生死呢,就上敢著搶過祖宗的‘罪名’往自己背上再壓一重負重的了!
……
再有,皇帝可不比傅懷灝或是戴權一般有個倒黴的祖宗——前者罪及後人後者窮到隻能靠賣兒女苟命。
可也正是因著先人留下的福澤太過深厚,更在皇帝這全無一個兄弟的獨子身上表現得淋漓儘致,繼而養成了皇帝隻會扭著先祖的福澤不斷索求,卻是半點都意識不到自己該背負的和該付出的……也就會是一件非常之符合邏輯的事兒了吧?
更因著這其中還混雜有圍繞皇權——這一世間至高權勢的爭奪,以及皇帝因幼時經曆而已經扭曲了的思維,所以在麵對傅懷灝的‘自曝其短’時,會繞開所有‘正當’、‘人性’的因由隻知追究‘陰謀論’什麼的,也就更不出奇了:
“你說,”皇帝看向戴權的神情中忽然就有著兩分的遲疑,可排在這遲疑之後的迫切才更叫戴權看得心悸不已:“你說那傅懷灝,不會是著出身的緣故而被太子……咳,已經脅迫過一回了吧?”
戴權:“……”
對此,他又如何能知道了?
但也不管他知道不知道吧,在此時——在皇帝認定的這一思維和思路是經由了他的‘引導’的此時,要他回答皇帝一句‘不知’,那和他衝著皇帝大喊一聲‘你還是殺了我罷’又有什麼區彆?
所以,他也就適時的瑟縮了一下:“奴婢不敢妄言。”
皇帝:“……”
好罷好罷,不‘敢’說就不說吧,朕還是明白你的心的。
皇帝也真真是難得有這般溫柔又貼心的時候的,所以這份‘溫柔又貼心’的外在表現——溫和的沉默,也不免叫戴權很有些受寵若驚、受之有愧。
便就頓了一頓:
“也不管那小子同太子之間又有甚‘機緣’吧,想來在離了陛下的麵前後,這兩個小子也該是藏不住事的……奴婢派去服侍的小子慣是知禮懂事兒的,想不會辜負了陛下的期待才是。”
於是皇帝看向戴權的眼神也免不得愈發的讚許了:“還讚旁人懂事?依著朕看,這世間怕是沒得比你更懂事的人了。”
……
隻可惜,也不管戴權此舉又是否是因著他知禮懂事吧,他們對傅懷灝——以及程錚——的‘推斷’從一開始就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