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屋裡再次呈現出一片的死寂。
隻,便是同因不敢開口才有的寂靜,此時的眾人卻俱是一片‘了然’的沉默:還不是了然於程錚居然‘有看出這位金陵府尹的不懷好意’了,而是了然於程錚果然不與這金陵府尹‘一流’。
也正如之前行宮中人所擔心的那般,他們之所以未敢在程錚麵前多言,實是因摸不準程錚同這位金陵府尹又是什麼‘關係’:也哪怕程錚有被這位金陵府尹帶著人直接圍堵在了行宮門外程錚也有直接將之驅趕呢,但敵我關係又哪會是這樣簡單就能辨彆分明的?
更何況,對官場中人而言:便此時是敵人,下一刻……也不是不能成為盟友的嘛!
可,也不管會這樣想的人又各自有過多少思量更甚至於自詡其經曆的勾心鬥角又帶來了多少的經驗談罷,在程錚直白的點明了這金陵府尹現下的行為是在往他身上潑臟水之後,這些思量和餘地也都會顯出全不必要的多餘了。
真是可憐見的,上趕著討好卻是拍到馬蹄子上了。
……不,金陵府尹還真輪不到圍觀的行宮下人來可憐!畢竟他帶來的、浩蕩蕩自金陵城內拉過來的車隊此時可還沒能儘數進入行宮的大門呢!其間尤以那幾架以黃銅打造車板,用銀霜炭煨著的幾口深鍋大甕最為引人注意……嘖嘖,瞧瞧這幾個死物的待遇,竟是比活人還能更好些!
江南的一方豪富本就是有天下人儘皆知的,而這位金陵府尹更是因其管轄區域的緣故而備受各路豪富的‘追捧’:其間有錢無權的人家自是需要對其頂禮膜拜不已的,且便是那些個權勢的人——也哪怕是在京中有出將入相者,於此處也多少是要給這位府尹些許薄麵的,畢竟有言叫‘強龍不壓地頭蛇’嘛。
所以,這人今兒拉來的、這番震驚世人的‘架勢’,還真不是他特意準備的——至少就沒能超過他的日常生活水準。
程錚卻並不這樣認為:
對於江南權貴的生活,他並未有過真切的了解,這不但是源自於他是‘京城人士’,更因著他是儲君是皇室中人,也便這些個江南人士真有個個奢靡成風,也是真沒幾人會傻到在皇室人員麵前去現眼的吧?
又有‘認知’的限製在——如果,程錚不是拒絕了這為金陵府尹的‘邀請’而是順著邀約進了金陵城,那他得到的也隻會是一頓驚豔的味蕾……不定還能有視聽享受。可這些美味至極菜品又到底耗費了多少脂膏才能得?隻要我不說你不現,那也還真沒得幾個‘外人’能僅憑借著舌頭品嘗出來吧?
可惜程錚卻是沒從一開始就拒絕他。
還不但沒拒絕,更是三兩言語間就將金陵府尹好容易聚集起來的隊伍輕易打散,待得府尹回頭想要又一次聯絡眾人再接再厲?
對不起,人打著哈哈呢就躲遠了!
所以府尹才會做出這大失水準的行徑來,也不管其目的到底是討好程錚還是兜頭扣程錚一盆泥水吧,這都會成為他上趕著遞送到程錚手裡的把柄。
並被程錚用得毫不遲疑!
又
好在這這人既然能做到金陵府尹的位置,也自不會真就笨得無藥可救了:雖也有因為腦子裡的筋一時搭錯位了而給程錚送上這麼大的一把柄罷,可待得腦子裡的那根弦重新搭上的時候,他也不是不能再試圖搶救一下自己的。
就終於忙慌慌的對著程錚跪下去,附加叩頭不止:“還請殿下息怒,微臣萬不敢有此想法。且此……且此也非微臣一人所為,而是全金陵上下對殿下的敬禮呀!”
——管它是不是呢?隻要沒有人敢於在事後反駁了他的話,那他說是也就一定會是!
且這位金陵府尹敢如此大咧咧的撒下彌天大謊還有恃無恐不懼被追究的原因也在於旁的人既已有拒絕了同他一道來行宮中‘再次’拜會程錚,那就管不到他這個唯一來的人,又是如何耍嘴皮子的了:
也哪怕眾人拒絕的原因在於‘懼’在於‘畏’,但他又如何不能將之曲解為對程錚這一儲君的不敬呢?
還能將之曲解得圓滿曲解得滴水不漏:“殿下勿怪他們此刻並不敢來此,隻實是您早於行宮門外便有言不願擾了新春的安寧與歡樂,如此仁愛當為天下讚,誰人敢拒又誰人忍拒?”
“隻,殿下仁愛慈下,我等也不肯做那無情的草木,雖不可就逆了您的好意,但孝敬之心也是萬不可少的!這不——”
他就又抬起頭來,臉上是強擰出來的誇張笑容:“這不就舉我金陵全城上下之心,勉力湊出了這麼一支隊伍,雖難以同京中的禦廚相較,卻也終不至叫殿下您的除夕之夜因操勞國事而失了滋味。”
程錚:“……”
他不想這人竟然還能扭曲出這麼一番……一番君慈民孝的大道理來,不由也挑了眉:“哦?竟是這般?”
“確是這般!”金陵府尹狠狠咬牙,隻覺得自己的牙齒都要被咬碎了,腥甜的血味更是一股又一股的往自己的喉嚨口處湧……依舊隻能親手將自己的‘苦勞’剁了,再零零星星的分與不勞而獲的‘眾人’:“殿下容稟,此次同微臣一道來的,光廚子就有川、魯、閩、湘、徽以及淮揚等不同宗的人手,這也概是因著進貢他們的主家發跡於天南地北,便此時已俱是闔家遷居金陵,卻依舊思念故鄉的味道,這才帶了尤擅做家鄉味道的廚子……哦,這之中還有一個特擅浙江白案的師傅,是因那餘家的太夫人年紀大了,雖喜好甜軟的點心,卻是又分毫忍不得油膩的味道。這才由家中小輩忙慌慌的請了此人聊表孝心。……隻今次既聽聞殿下遠赴金陵,又豈有藏私之理?便也一並進了來。來時還千叮萬囑的交代那人定要伺候好殿下才是。”
——也管這廚子是不是沒得這聲‘特彆的交代’就敢慢待程錚呢,著實叫這為府尹真正心痛的還是這分明是自家的人,自己的‘心意’,偏得在自己的寥寥數語之間就被‘送’出去了!
……是的。
哪有什麼發跡於大江南北的故事啊?這些人分明是在這位金陵府尹發跡於此地之後才從大江南北收羅來的好嗎?且這許多各地各技的廚子,也僅是供他一人使用的罷了……
但,此刻的他卻是不敢這樣坦白的,也隻好將自己的‘享受’再零零散散的分發給金陵中給大家,多少算是他這位金陵父母官的‘慈愛’了。
——唯盼他們斷不要拒絕以及‘辜負’了這份慈愛才是!
隻……
隻會選擇這般做法也是因這位金陵府尹是個不了解程錚為人的,不然當斷不至用這份分發的話兒來給自己解圍——
程錚是什麼人啊?
是你敢說他就敢做的真·猛士!
所以,這人也很快就會因自己找出的借口而懊悔終生了。
……
就在這位金陵府尹誇誇其談的時候,程錚也一直都有淡然聽之,甚至除去在‘精彩處’:也即是這位府尹即興發揮出餘家的太夫人喜甜家中小輩為其尋來白案廚子的孝感動天故事高潮之時就終是止不住的輕輕蜷縮了一回手指
既然對方有將自己的行動解釋為一片——對,就是‘一片’,且還不全隻是他自己一人的一片孝心,而是金陵城中‘一片人’的一片孝心,那程錚也與其同他爭論這個究竟還不如想想如何才能將這一片的孝心再一次的分發回去。
堵心嘛,與其堵自己一個人,不如讓大家都堵到憋屈的慌,這個年才叫過得熱鬨呢。
可以說,雖程錚從頭到尾都保持了禮貌的沉默,卻也是因著這不過是一份全無必要開口的沉默罷了:他也確實沒有什麼再同這個人爭辯他到底是何用心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