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幾天,葉存山要帶杜知春下地體驗生活,雲程就學著存銀,中午帶食盒去送飯,上午跟下午各送一壺茶,還煮了綠豆粥。
綠豆粥放冰桶裡冰過,這個時節吃正合適。
他比較舍得,粥裡加了糖,喝著甜滋滋的。
柔娘也是客,杜知春跟葉存山去體驗生活,他就要負責招待人家妻子。
乾坐著閒聊很容易半途尷尬下來,雲程想想,決定一起把彩線毛衣的織法教了。
柔娘想學也能學,反正她家裡富貴,學了最多給自家人織織。
不想學,到時還有兩位堂嫂過來,有人能一起聊聊天。
柔娘還挺驚訝的。
這年頭手藝可不白教外人,都怕多個競爭對手。
她家裡也有些鋪麵,裡頭養著的手藝人都隻教家裡兒女的。
進去一看,幾乎都是親戚關係。
雲程倒沒怎麼在意,“你又不可能出去織毛衣掙錢。”
都有丫鬟伺候了,還能成天織毛衣不成?
杜家父子都有好品格,不至於讓柔娘拿這手藝出去開個鋪麵跟靜河紙鋪搶生意。
因這話,柔娘自覺受信任,學習時認真,跟雲程說話也有了幾分親近之意。
比如她跟杜知春去府城的船隻已經聯係好,說了日子,到時若能趕上,他們兩家能一起出發。
“你們過去還要找住處,行李帶多了找起來累,可以先去我家暫時歇腳,找好地方再搬。”
這事夫夫倆也聊過,雲程沒拒絕,點頭答應了。
到時過去,有另外的安排再提前說也行。
教織毛衣,雲程就讓存銀去把劉雲跟柳三月兩位堂嫂一起叫來學。
人到齊,柔娘就不跟雲程說閒話。
雲程上回給葉存山透露過他的小心機,彩色毛衣的織法不難。
主要在換線技巧跟圖樣,技巧易學,掌握後多練,問題不大。
圖樣雲程教的是花花草草這類簡單的,貼合時代,沒太多活潑可愛的元素,不做外穿的款式。
因為拖得久,他不好意思,後頭也織了小動物。
是按照存銀的生肖來的,米白色毛衣中間,一個圓圈裡有隻酷哥兔子。
存銀可喜歡,初夏的天就想穿上出去溜一圈。
雲程叫他彆去,“小心你大哥揍你。”
葉存山第一天帶杜知春下地時,就傍晚去鋤草了半個時辰。
回家叫累,裝出了一副辛苦樣,騙得雲程心疼他,晚上又是給他踩背,又是給他捏肩按頭。
這還不夠,葉存山貪心,還要努力生娃,夜裡拉著雲程要了好幾次。
這精神頭跟體力,他再說累,雲程當然不信。
所以這幾天,葉存山再跟杜知春下地,回來就討不著好。
杜知春這少爺還有人給他按摩,葉存山回來隻有一鍋熱水能泡泡澡——雲程還不陪他一起泡。
那這澡泡得有什麼意思?還熱得慌,不如外頭打桶冷水淋一淋。
他滿身都是冰鎮綠豆粥壓不下的燥,本就想揍存銀,再張揚著往人跟前湊湊,雲程怕是攔不住。
存銀果真怕了,摸著毛衣舍不得,說不留家裡,就直接裝走,到時天冷他立刻穿。
這期間葉大還來了兩回,想要雲程也教陳金花織毛衣,“村裡其他女人都會織毛衣,你娘不會,像什麼樣子?”
這事兒就不賴雲程,他教的時候隻不讓雲仁義家的人來,這一家結仇了,不必客氣。
陳金花這邊他跟葉存山是不樂意,卻沒明說攔著。
早前陳金花還覺得他跟葉存山對她好呢,也沒見人湊過來學。
現在要問像什麼樣子,那也不是他的鍋。
雲程還會甩鍋,“村裡那麼多人都會,她等孩子生了,自己再找個人學唄。我都教到後頭了,再停下教她基礎的,你看村裡人答應不答應?”
他跟葉存山都把話說穿了,也不想跟陳金花多接觸,肚子太大了,萬一出差錯,他倆還解釋不清。
葉大就說他不老實,都會拿村裡人來施壓,嘰嘰歪歪說一堆,雲程左耳進右耳出,全當放屁。
葉大來時心情還好,走時憋了一肚子氣。
同一天,杜知春體格真撐不住,就此停工。
葉存山回來聽雲程說這事兒,原想有始有終,給人把兩塊地弄完算了,隔天他也不去了,葉大在地裡罵罵咧咧的。
在這一陣罵罵咧咧裡,葉旺祖過來找他們夫夫談羊毛生意的事。
采購是葉存山負責,價格他都已經談好,不出意外,這幾年能順著價目表來。
族裡商量過好幾次,決定交接給小飛。
村裡就葉虎經常去蔚縣,但他比較莽,性格憨直,容易上當受騙。加上大字不識一個,到時數目大了,他也算不清楚。
彆的人縣裡都沒去過幾回,就不考慮。
夥計裡是小飛比較活潑,會來事兒,跟著慶陽學過算盤,定下後,葉糧跟慶陽再一起教教他,就差不多。
商量這事,是要跟靜河紙鋪的人聯係,院試考完,羅旭比較閒,還是這上門婿來回跑著跟人溝通。
往後還要勞煩他在縣裡教小飛識字,也不指望人有多大出息,基本賬目能記清楚就行。
至於彩線毛衣,葉旺祖說:“目前的彩線太少,等到後頭去府城給你倆送分紅時,順路帶個人過去。”
往後還有機會繼續學,不急一時。
之前說好按照季度分紅,過年時給過一回,這次恰好過去三個月多,能再結算一回。
上次看賬本,雲程守歲完在補覺,是葉存山一個人看的,這次叫上了他一起。
紙鋪賬目很清晰,慶陽用了雲程教的表格、柱狀圖。十天一個表格,一個月一張圖,盈虧直觀。
好紙定價沒抬很高,利薄也是賺錢的。
看到這賬本,雲程就順便問了一下薑家紙鋪的事。
“他們沒選擇跟咱們作坊合作嗎?”
葉旺祖搖頭,“去年年底時,薑老爺倒是動搖了,開年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一直到咱們紙鋪挑釁,後來被葉虎哥上門送了紙錢,這事兒才消停。好紙出來後,紙鋪叫人去談過,他們把人拖著,後來作坊能量產了,就不跟他們耗著。”
先是杜家書齋的生意,低價紙跟好紙幾乎是一次定完的,餘下兩家書齋也聞風而動,問過價錢,看過樣紙,就先把定金給了。
說是縣老爺都給他們紙鋪賜了牌匾,願意相信他們。
紙鋪得牌匾,主要是經營低價紙。
好紙得另起門戶,薑家不跟他們合作,倒還是杜家書齋先擺了紙出來搭著賣。
他家本來就會放些紙在書齋裡,有些書生買書時會順便買紙。
還有每月謄抄書籍的書生,也需要用紙。
擺出去不顯得突兀,因為價低紙好,漸漸傳出了風聲,一些商戶也會來買,自用和記賬。
好紙利潤要高一些,今年賬麵就很漂亮。
把前頭嘗試的成本全部去除後,也能給夫夫倆分紅二百一十兩。
作坊跟紙鋪的初始花銷大,這些要慢慢填賬。
之前隻有低價紙跟羊毛織品在盈利,過年與清明兩次紙錢都是那一陣賣得俏。
最近才好轉,有這個數目已經很不錯。
葉旺祖給他們湊了整,一起三百兩。
“多的是我爹給的,說下次分紅時,給扣掉九十兩就成,你們要去府城落腳安家,身上多帶點銀子方便些。”
作坊就在這裡,分紅年年有,跑不掉,夫夫倆便收下了。
葉存山在賬目上認真,寫了契據,才把銀票放進雲程的小挎包裡。
屋裡沒旁人,葉旺祖不跟他倆繞圈子,問葉大怎麼安排。
“他不老實,一天天不知道要做什麼,現在大抵是對族裡主持分家有怨氣,在地裡叨叨罵著,我爹說他,他都敢頂嘴了。”
氏族村落裡,族長的威望很高,葉大敢頂嘴,也要看看原因是什麼。
是他破罐子破摔了,還是覺得他當秀才爹了不起。
葉存山說:“不用管他,該怎麼就怎麼。”
族裡也有家法的,就是他,真犯了什麼大忌,葉根都能把他除名,更何況是個葉大。
他是考上功名前被分出去的,分家契明明白白,能管葉大,給他養老就不錯。
存銀分出來,他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現在又能帶著雲程跟存銀遠去府城,若心狠一點,幾年不回葉大都找不到他們。
四舍五入,這親爹他能扔了。
不用考慮他麵子,這事兒就好辦。
葉大在被葉根扔去祠堂思過後,他這秀才爹的威風就耍不起來了。
還錯過了送兒子離開的苦情戲。
他們在村裡東西不多,主要拿上存銀的行李,就能回蔚縣。
走得急,是因為杜知春一刻也不想多待。
他比大家想象的要有毅力得多,成天叫苦叫累喊著不乾了,也滿滿乾了三天。
三天裡,至少有一半時間是在歇息,對這輩子都沒吃過苦頭的大少爺來說也相當不易。
葉存山沒坑他,族裡作坊跟紙鋪,最大的合作商就是杜家書齋,杜知春來一趟,也不是作威作福的,就想跟老農聊聊,這事兒葉存山找些人能辦妥。
葉旺祖也去找了幾戶外姓人家。
兄弟倆商量著,不能讓他來一趟,隻看到好的一麵,所以不論是本族人,還是外姓人,都有流氓懶漢的家庭在。
本人對“實”有多少理解暫且不提,反正走時是說他再也不會下鄉了,農莊也不去了。
葉存山就說,“那你就要好好考了,最次也得前三甲,不然給你分配個犄角疙瘩當芝麻官,地方窮苦不提,雞毛蒜皮的事兒你忙不過來就算了,成天麵對刁民還要自己下地種田。”
杜知春:“……”
他催著車夫走快點,“趕著回家!”
這一路不平整,被顛得骨頭都要散架了,又叫人慢下來。
慢下來就被葉存山的車追上了。
村裡叫了兩輛牛車送,一輛坐著存銀跟大箱行李。
一輛坐著葉存山跟雲程,加小件行李。
雲程要葉存山伸手,“我給你看個手相。”
“你還會這個?”葉存山半信半疑,把手伸出去了。
他去年冬季時還經常抹護手霜,厚繭軟化後,就沒抹了,天熱起來他還嫌油膩,更不會抹。
這幾天下地,手的糙度又見長。
雲程摸著心疼,“你可好好養養吧,誰家書生是這麼個大糙手。”
葉存山還得意呢,“那不就你家書生是。”
獨一無二,多特彆。
雲程簡直服了,“你以前臉皮沒這麼厚。”
葉存山叫他摸摸有多厚。
雲程才不摸!
“你彆想占我便宜。”
他占葉小山便宜就行。
看個手相不老實,一條條掌紋摸著,嘴裡念念叨叨
葉存山仔細聽,也一個字聽不懂。
他說:“你占便宜就占便宜,不用嘀嘀咕咕掩飾。”
雲程就不嘀咕了,嘀咕也很累的。
看半天,雲程也沒說個啥。
葉存山催他,“看出個什麼了?”
雲程嘿嘿笑,“我說了,你彆不好意思。”
也是要離開家,能遠離雙方極品親戚,他心情好,大路上都敢跟人調笑了。
葉存山眉頭一挑,就知道他要說俏皮話了。
“我倒是好意思聽,你彆不好意思說。”
雲程臉皮薄但是嘴巴硬,“我沒什麼不好意思說的!”
“你這手相我已經看明白了,你命裡缺我!”
葉存山也要給他看,雲程不讓看,“你都不會!”
“我怎麼不會?我剛學的。”
他勁兒大,說過不欺負雲程力氣小,就直接湊過去把人虛虛抱著,越過雲程肩頭看他藏在後頭的手。
雲程還試圖握拳藏著,被葉存山撓個癢癢就鬆開了。
看就看了,雲程也催他,“你看出個什麼了?”
要葉存山本性來說,他沒雲程有情趣,說話就是雲程不愛聽的山野粗話。
比如命裡欠收拾。
這話不能說,但他也沒點亮情話天分,憋來憋去,就說:“你有件不會的事。”
雲程土味情話的小雷達滴滴作響。
為了不打擊到葉小山,他默默接了一句:“我不會什麼?”
原以為是葉存山會按照套路來,說什麼“不會離開我”,結果葉存山這憋了半天的話,還是個粗話。
他湊雲程耳朵邊說:“你不會自己動。”
雲程立刻把他推開。
牛車就這麼點大,他還推不動葉存山。
摸摸紅透的臉,又捏捏發燙的耳朵尖,雲程很凶很凶的撂狠話:“你完了,你今天彆想上炕!”
葉存山還笑得出來。
反正他上不上炕,又不是雲程攔得住的。
後頭存銀沒眼看,默默轉過身,望著遠處越來越小的小山村,有了要離家遠走的實感。
可惜,孩子被葉大來回傷過幾次。早前也去蔚縣待著,跟小夥伴們也淡了。爺爺奶奶一向對他不太熱情,他聽著哥嫂笑鬨的聲音,竟然沒一絲不舍,還生出了濃鬱期待。
旁邊,杜知春跟柔娘圍觀了一場夫夫互動,不約而同露出了牙酸的表情。
還在書院時,杜知春就因為攀比,葉存山有什麼,他回家就要柔娘給他做什麼。
這近距離看過,柔娘又在他身邊,他哪裡能忍?
他把手伸過去。
柔娘笑眯眯的。
杜知春沒意識到危險性,努力回憶了一下,好像是說什麼看手相。
“好柔娘,你也給我看一個。”
柔娘問他是不是認真的。
杜知春很肯定的點頭。
彆人有的他都要有,這有什麼認不認真的?
於是柔娘說:“我看你命裡缺點鍛煉,確實太虛了點,要麼回家請個武師教教你吧。”
杜知春好生坐著,兩腿打顫。
垂頭,轉身,一氣嗬成。
遙望遠處,情急之下,念了一首韻律不齊的情詩。
挨得太近,雲程聽見了。
猜想他跟葉存山那陣玩鬨彆人應當也聽見了,對葉存山更是氣,“你在外頭瞎說什麼?你等著的,看我回家怎麼收拾你。”
葉存山抓著他手,雲程抽不出去。
他已經知道雲程的受力程度,指腹在雲程掌心揉捏,讓雲程舒服得直眯眼,趕著人心情好時,他坦白,“憋不出來。”
雲程就看他。
葉存山說:“還有一句你更不想聽的,我晚上說給你聽。”
雲程才不要聽!
“你晚上都不能睡炕,你打地鋪,若地上有蟲子,你就說給蟲子聽吧!”
沒事到臨頭,葉存山不知道事情嚴重性。
等回了蔚縣小院,雲程把存銀帶進屋,收拾被褥時,葉存山才幽幽看了眼存銀,問:“存銀晚上在咱們這裡住?”
他們還沒收拾出第二間房,存銀留下,他這個成年大哥自然不好睡裡屋。
可彆真要打地鋪。
雲程哼一聲,“你以為我跟你開玩笑呢。”
午飯過後回來的,現在天色沒黑。
葉存山緊急反思,趕在晚飯前,把存銀小屁孩兒扔堂屋,拉了雲程回房間,跟他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