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葉存山陪著熬夜,他就裝睡。
程礪鋒臨睡前,也畫了一幅畫。
他不知道雲仁善長什麼樣,畫卷上就是一個身材高瘦但肩背寬闊的男人背影。程蕙蘭跟雲程站一起看著他。
這畫,是他給雲仁善的陪葬品。
虞氏說:“程哥兒懂事,明天不會鬨。”
程礪鋒搖頭,“不是懂不懂事,是對家裡有意見,他跟存山沒指望靠咱們,本就無所求,壓一下,他就覺得來不來往都行。”
虞氏讓他寬心,“他們總要來京都的。”
來了,表麵關係維係,都不會跟程家生分太多。
程礪鋒不願多言。
維持表麵關係,他爹又該意難平。
說白了,有什麼事不能好好商量好好溝通?先斬後奏,孩子心裡留疙瘩也是正常。
次日一早,太陽剛剛升起,府裡各處就都動起來。
雲程很沒精神,用冷水洗臉提神,眼睛裡都是血絲。
葉存山捏捏他手,要他不用緊張。
“他們跟你講規矩都沒說很嚴格,就是自家私事,有點錯漏也會體諒你。”
雲程不是緊張,他是心情不好。
因為這兩天宋錦沒來,隻有大舅媽給他說了些舊事,要他放心,其他消息都沒有。
不能在墓前講講仇家的倒黴事,難以慰藉亡靈。
他們以後在府城,來一趟不容易,再想知道消息也難。
距離出發還有一陣,葉存山給他理理孝服與發帶,問他要不要留在京都。
雲程果斷拒絕了,“高門大戶呆不慣。”
以後葉存山真有出息了,他們自己買屋子,不住太師府。
玉香送來早飯後,兩人就沒敘話。
出發前,葉存山到存銀那屋看了眼,小孩早就醒了,沒出去。
葉存山說明天帶他出去轉轉,叫他今天好好在家待著。
存銀答應下來,給葉存山掌心塞了兩顆糖,“給你哄大嫂用。”
親弟弟。
葉存山揉他頭,“再歇會兒吧,我跟你大嫂先出門了。”
棺木在下船那天就被送到祖墳附近的莊子,等到他們過去,棺木已經重新換過。
程太師接受雲仁善做他女婿,能一起葬祖墳,墳塋挨著,但不接受合棺合葬。
這事之前沒給雲程說過,雲程遠遠看他一眼,垂眸沒提。
不合棺合葬,跟他說了,他也不會有大感覺。
因為原本在村裡,爹娘因去世時間不同,本來就是分開葬的,跟現在一樣,墳包挨著罷了。
隻是最開始,程家的態度讓他以為是合葬,是他想太多。
程礪鋒也往他這邊看了眼,心下一歎。
遷墳規矩很多,雲程照流程走,添土上香,磕頭祭拜後,他看著爹娘墓碑,一時無言。
這之後,還要去祠堂,在族譜上加上他的名字。
到這裡,程太師就沒私下做主,葉存山的名字不在,沒弄得葉存山像是入贅的一樣,雲程心裡鬱氣才消散了些。
因為流程繁複,今天大半天都在這邊耗著。
太師府裡,存銀也等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宋錦今天不能去觀禮,就來府裡轉轉。
她聽說雲程夫夫倆還帶了個小孩過來,今天這場合,存銀肯定不能去,她進門後徑自往蘭園走。
前兩天知道首飾的事後,她回家提心吊膽了兩天。
這兩天裡,太師府沒有任何人找她,她就又放心了。
來時恢複了姿態,擺出了主家千金,誰也不能攔的傲氣。
進了院子,就要存銀叫人。
存銀不知道怎麼叫。
他大嫂的娘親的表姐,這關係也太遠了。
宋錦就說他沒規矩,“也不怪你,程哥兒自己都不懂,你哪裡知道?”
出門在外,還是在大戶人家,存銀說話做事已經比在自家小心很多倍了。
宋錦這話他不愛聽,這不就是說他大嫂不懂規矩嗎?
他看玉香去跟宋錦搭話,說請她去彆的院子坐坐,就沒急著頂嘴。
宋錦不去,“他小孩子一個,也不是男客,家裡沒其他人,我自是要幫著招待的。”
存銀表情逐漸迷茫。
來京都後,哥嫂有煩心事也不會跟他說,他還不知道宋錦是哪號人物。
隻聽宋錦自我介紹的,就知道是表親。
表親誒,又不是親女兒。
在彆人家裡沒人時來拜訪就算了,還要當家做主是要乾嘛?
老虎不在,猴子稱霸王?
玉香今天是得了任務的,不能堂堂一品太師府,連個小孩子都招待不好,在這方麵分毫不讓,挽著宋錦胳膊就要帶她去彆處。
還對帶路小廝投了個眼刀子,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宋錦看著柔柔弱弱,一身力氣又不知道怎麼練出來的,玉香都拉不動她。
她跟存銀說:“你看看你給哥嫂惹了多大的麻煩?要不是你,他們至於跟我這麼擰嗎?”
存銀就更加迷茫了,“可是我來府裡時,他家裡都有人啊,他們出門辦事,也給我做了安排……”
哪像宋錦,隻敢在府裡沒人時過來,也不知道是誰惹麻煩。
宋錦說存銀頂嘴,要掌嘴。
存銀:???
他立刻扔了手裡針線活兒,二話不說就跑進房間躲著。
哪裡來的瘋女人!
自己都是客人,還耍主家威風!
院子裡有護衛,單純說話時,沒人過來,看宋錦要去追存銀,他們就往那裡一站,不說不勸,直直擋著路。
存銀躲裡屋,開了點窗沿看外麵。
見宋錦被人攔住,他才拍拍胸口,頭一次覺得大戶人家也不好。
這都什麼人啊!
擱在村裡,看哪個親戚敢到他家這麼撒潑!
能把她罵哭!還要拿掃把趕!
宋錦就問玉香,“我伯父吩咐的嗎?我現在來府裡,地位還不如他?”
玉香知道她善妒,沒想到這麼善妒。
短住幾天的小孩子罷了。
她想解釋,說個漂亮話,把這事兒帶過去。
宋錦不聽這些,要玉香去把存銀拉出來,“我都沒有住過蘭園。”
她模仿程蕙蘭多年,心思昭然若揭,再讓她住進蘭園,那還得了?!
玉香給兩個護衛使了個眼色,不跟人車軲轆講話。
府裡人對宋錦都是表麵客套,對這位表姨輩分的人沒多大好感。
她來了就把自己當主子,好生伺候了,要惹家裡其他主子不快,不好好伺候,她就去程太師麵前告狀。
沒有一點當客人的自覺,還會變臉。
家裡有人,她就溫溫柔柔當團棉花。
家裡沒人,就來擺大小姐威風。
太師府少有沒人的時候,宋錦好久沒來耍大小姐威風。
趕在遷墳這天,院裡幾人心情都悶悶的,宋錦還挺得意,“你們敢碰我嗎?我喊一聲非禮,看我伯父會怎麼教訓你們!”
裡屋存銀看她眼熟。
揉揉眼睛,仔細看了又看,才發現是穿著打扮眼熟,他在大嫂的畫上見過。
他愣了愣,恍然大悟。
難怪大嫂這幾天心情不好,原來是因為瘋女人!
存銀說他也要跟太師告狀,“你趁人不在,跑到彆人家欺負小孩子!我住進來了我就是客人!你從外麵跑進來欺負我,你沒理!”
宋錦看人發脾氣以後,就變得柔弱,沒有之前硬氣,但綿裡藏針的更讓人頭疼。
“哦,原來你在彆人家做客時,是這麼個撒潑態度啊,也難怪,程哥兒又沒教過你規矩。”
玉香瞪向那兩個護衛,“老爺跟大公子怎麼吩咐的,你們都當耳旁風?”
看人真要動她,宋錦不用人請,自己轉身出了蘭園,在外頭又給存銀喊了一句:“我當是你是誰家小公子呢,一個小哥兒,要太師府少爺陪玩,成天纏著陸將軍長子,可能不是程哥兒沒教,是你大哥沒教吧?”
存銀要氣死了!
“你是沒朋友嗎!”
他沒想到,這句話會給宋錦一擊絕殺。
當天宋錦沒走,等到程太師一行人回來,她就哭哭啼啼迎了過去,說她被存銀罵了。
雲程跟葉存山立刻看向她。
玉香也跟過來了,說沒有,“宋姑娘今天一來就去蘭園……”
話沒說完,程太師擺了擺手,叫宋錦跟他書房。
程礪鋒寬慰雲程夫夫倆,要他們不用擔心。
“她隔三差五就會哭一番,告告狀,爹都聽習慣了。”
聽習慣了,就說明宋錦養成了這個習慣。
為什麼會有這個習慣,隻能說有人願意慣著。
雲程對這位太師的濾鏡碎了一地。
存銀在房裡正害怕呢,哥嫂一回來他就往人懷裡撲,“我都沒說什麼,她就哭了,哭得可凶了!”
雲程拍他背,給存銀順氣,葉存山要他好好說一遍。
聽完也是無語。
“她也三十四歲了吧?”
要比存銀大三輪。
真好意思這麼擠兌,自己上門跟個小孩子吵架,吵哭了就算了,還告狀。
雲程讓葉存山去數數包裡銀子,“把路費單獨算,看咱們能在京都住幾天。”
他想把話本拿去杜家書齋,換了潤筆費,把他們一家的私事辦了再走。
若拿不到,他們就直接走,回府城後,身上就沒銀子了,到時找杜知春借點,接濟一下。
“要是家裡罰存銀,咱們就搬出去。”
反正遷墳結束,他們也是要走的。
存銀感動得吹了個鼻涕泡,然後哭得更大聲了。
“大嫂,我對不起你!”
雲程在心情一直繃著不開心,到他這裡還得了個笑臉。
葉存山給他倆嘴裡都塞了塊糖,存銀認出味道,“這不是我早上給你哄大嫂的嗎?”
葉存山:“你大嫂願意哄你。”
雲程也願意哄他,叫他小山哥哥。
存銀就哭不出來了,嘴裡的糖都是酸味兒了。
雲程說這才哪到哪,“你在這兒,我都沒跟你大哥多說彆的。”
存銀要他說,“我也聽聽,我要學。”
葉存山給他呼了一巴掌,“才幾歲你就學。”
存銀說這就叫早作準備。
身後有人撐腰,他便不怕了,很快又跟哥嫂開起玩笑,說他前幾天去哪裡玩過,既然家事忙完,他正好帶哥嫂出去轉轉逛逛。
“我那天跟幾個哥哥玩遊戲,贏了三兩銀子,我揣兜裡呢,不過京都什麼都貴,咱們就買個包子吃吃,能多有個糖葫蘆。”
再多的就不行,吃多了,就不夠玩了。
葉存山看一眼雲程。
雲程長舒一口氣,他真要跟存銀好好學學,這心態,絕了。
外頭程文傑被虞氏牽來。
虞氏是要他來安慰安慰存銀,說宋錦今天講話難聽,存銀年歲不大,又是客人,他們做主家的,不能冷落。
程文傑不想來的,他認為他跟存銀的關係不好,他們總是吵架拌嘴,存銀又是個小哥兒,他去安慰也不合適。
虞氏說:“指不定人家也把你當小哥兒呢。”
嬌裡嬌氣的。
程文傑就不情不願的過來了。
來了就聽見裡頭的歡聲笑語,他仰頭看他娘,“他好像不需要安慰。”
虞氏也知道,但都來都了,心意要表示。
他倆進來,雲程就讓存銀帶文傑去玩。
存銀知道大人們還有事,走得很乾脆。
程文傑不會安慰人,就跟存銀一起罵人。
他說宋錦就是不講道理的瘋女人,“她總在我麵前陰陽怪氣,說我像姑姑,說我要是沒這張臉,家裡誰都不看我一眼。我爹說她,她還罵我爹,說我爹裝清高,瞧不起她,轉頭跑去跟爺爺告狀,說我故意罵她,說我爹護短……”
存銀心頭最後一絲委屈都沒了。
跟瘋女人沒什麼好計較的。
程礪鋒都挨罵呢。
但存銀也說程文傑其實不像程蕙蘭。
“他們不是說你跟贅婿娘子七成像嗎?我大嫂畫了伯母的畫像,我瞅著跟贅婿娘子不像,那肯定也跟你不像。”
程文傑就想看看,存銀不敢動這畫,“我大嫂畫了好多天的,等送出去你再看吧。”
送出去了,畫再弄壞,就不管了。
沒送出去,就要好好保管。
程文傑有點著急,希望宋錦今天快點走。
“畫是要給爺爺的嗎?她走了,我才好看看畫像。”
存銀不知道送給誰的,隻含糊點頭,“應該吧。”
實際裡屋,雲程跟虞氏聊完,要她安心後,把《少女遊園圖》給了虞氏,要她轉交給程礪鋒。
“之前給舅舅看過草稿,我重新畫了上色,請舅舅再幫忙看看哪裡要改。”
這客套話說的。
顏色都上了,再改就是重畫。
至多讓程礪鋒幫忙看看哪裡不合適,能不能送出去。
到他手裡,再轉交給程太師。
虞氏帶程文傑離開蘭園時,程礪鋒也被叫去了書房。
宋錦還在哭,始終認為程太師不重視她,沒有把她侄女看,隨便一個外來客都能讓她受委屈。
程太師不跟她說話。
往前十來年,宋錦這般反複時,是說府裡下人對她不敬。這事小懲就行,麵上說得過去。
家裡有外客時,她比誰都乖。
宋錦才情高,端莊柔順起來,也得過許多誇獎。
今天能這麼鬨,無非是看存銀背後沒人,還是雲程帶回家的。
他問宋錦有沒有給過程蕙蘭首飾。
宋錦硬要說存銀的事,要程太師罰存銀,“我這麼孝順……”
程礪鋒把玉鐲放她手邊,要她認認。
玉鐲是碎的,拚到一起也缺個口子。
宋錦仔細看了很久,沒找到任何字樣花紋。
這就不能證明是她的東西。
她否認,“這不是我的。”
要給個鉤子才願意說,所以程礪鋒又給她另外一個鉤子,把玉簪也給她了。
玉簪保存極好,上麵劃痕都沒幾道,“錦”字也清晰可見。
宋錦又想否認,甚至想說這是彆人栽贓。
看這對父子都神情冷厲,她才垂眸賣乖,說她送過程蕙蘭很多首飾。
她叫得出名字的首飾,她全報了一遍。
滿嘴謊言。
程蕙蘭給她送差不多。
早年證據難尋,宋錦表現出異樣時,程太師已經派人把她身邊的人都清查過。
現在時隔多年再找,也尋不出線索。
隻能從她態度裡,把往日猜疑都錘實。
程太師說:“蕙蘭留了一條帕子。”
宋錦立時煞白一張臉。
程礪鋒給她麵前放了條帕子。
宋錦看到帕子一角的“錦”字,她就渾身發抖。
宋家清貧,她父親就是個六品官,在京都什麼都不是。
她十幾歲時,愛俏,彆的做不到,首飾都素淨,就愛在些繡樣上下功夫。
一個花紋裡,藏著最低三種顏色的線。
同色係的線,分個深淺,繡出來後彆家姑娘總說她小家子氣,說她縫條帕子的線都沒有,隻有程蕙蘭誇她手巧。
誇過她以後,她覺得程蕙蘭不如其他姑娘真心,就想看她在外丟人,所以再沒用過這種繡法。
程太師要她好好看看上頭的字。
字是他這兩天要人寫的指認信,再用其他藥水浸泡過,大部分都模糊掉了,依稀能辨認出幾個關鍵詞。
比如“宋錦”、“叫人”、“害”。
到這裡,程太師就讓程礪鋒出去,“你讓程哥兒把蕙蘭留的東西拿過來。”
宋錦知道他脾氣,自己認,懲罰就輕。
被指認,證據確鑿後再悔悟,程太師都不會替她求情,更彆提饒她。
她一邊認錯一邊提她爹爹,“他讓你照顧好我的,你不能這樣對我!”
程太師眉間壓著怒,“那你又怎麼對蕙蘭的?”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
今天好早!探頭探腦.jpg
各位讀者老爺晚安!
明天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