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存山笑他好哄,雲程都不跟他計較。
陪一下午,雲程也試了怎麼在船上舒服點。
他不看書,不盯著一個位置久看就沒事。
到出發時,是九月底,天氣已經涼爽,水上溫度更低,身上不會悶出汗,船艙氣味也能接受,他一路狀態還好。
就是圓圓有點不適應,白天想冬桃跟兔子,晚上想奶娘跟冬桃。
再過一天,家裡人她都想,還很想念威風。
但她有長時間不見葉存山的經曆,她所想念的,在地位上都弱於葉存山,兩天半的路程也忍耐下來了。
到了蔚縣,她已經忘記自己曾經來過,這是她的家鄉。
性格上像葉存山,膽大,不怕生,到了陌生環境裡,有不適應和本能警惕,會把葉存山脖子抱得緊緊的,老實窩親爹懷裡不動彈,但眼睛四處看新鮮,看到有趣的還會笑。
算算報喜人回村的日子,他們要比人晚個二十來天。
還好杜知春也沒回,靜河村的人著急,也能理解,知道新科舉人應酬多。
蔚縣有靜河紙鋪,族裡出個舉人又是大喜事,橫豎進入十月裡,地裡不那麼忙了,能抽調幾個人出來,葉根跟葉糧一商量,就叫了村裡幾個漢子在碼頭這邊等。
村裡活總有人乾,但舉人回家必須得接。
他們一家沒走多遠,就看見了熟人。
來的葉虎葉勇兄弟倆,他們力氣大嗓門大,老遠大喊一聲,才過來幫忙接過東西,一人手裡拎個竹箱。
杜知春他們回家是小廝婆子都帶了,不需要幫忙。
亮哥兒的哥嫂都村裡出去的,身上力氣有,也不要幫。
葉虎說話還是直接,這些年過去,半點不委婉,他說他跟葉勇在他們下船時就看見人了,但是圓圓白了很多,跟印象中的黑丫頭不一樣,存銀也長變樣了,他們不太確定。
其實還想說,雲程也長變樣了。
從前在村裡時,臉頰有稚氣未消,後來養好了身子,不那麼消瘦,看著也是個軟麵團。
現在在鋪子裡當家久了,又主持過培訓班事宜,說話還是那麼個軟乎調調,眼神跟氣質卻都多了幾分沉穩淩厲。
夫夫倆就喜歡有人說圓圓白,對比從前的黑,就更能顯出圓圓長白了許多,而且葉虎這語氣和情緒,一聽就沒惡意,路上都有說有笑。
因上船時間,他們到蔚縣時,已經快要入夜。
冬季天黑快,等他們到靜河紙鋪時,天就已經黑了。
靜河紙鋪有給他們收拾住處,今天能歇腳。
本來以為雲程他們這次回來,還會帶小廝奶娘,還多備了兩個房間,他們沒帶,屋子就給亮哥兒的哥嫂暫住一晚,明早一起回村。
葉虎葉勇晚上想回村報喜,葉存山硬留他們,說夜路不安全。
再怎麼,也等到天麻麻亮再去,到時能看清路。
他們家帶著孩子,不會起早出發,那時回村報喜也來得及。
兄弟裡便沒去,晚上一起在鋪子裡擺酒慶祝。
不確定他們什麼時候到,怕浪費,鋪子裡隻備了好酒。是他們現在戶戶掙外快,手裡有銀子了,一年到頭都舍不得喝兩回的好酒。
菜是出去買的,幾個食盒拎回來,擺盤上桌也很豐盛。
鋪子裡人員安排一如既往,還是族裡挑機靈的年輕人來。
這一輩的年輕人,能來鋪子裡幫工的,要麼是葉存山的同齡人,要麼是存銀的同齡人。
從前在村裡大家關係都很好,這次聚一起,喜悅情緒濃鬱,但都怯生生的,沒幾個人敢主動搭話。
等葉糧開了話頭,葉虎跟著說,還給葉存金腦門拍一巴掌,叫他跟存銀說話,這天才聊起來。
基本上都是問問題的,問題又是圍著葉存山來。
整個蔚縣都沒幾個舉人老爺,往前追溯,都十幾年沒出一個了。
算下來就三四屆沒人考中,三年一屆,總時長久。
追著問了許多,問考什麼,問錄取多少,問考完以後要做什麼,還問是不是考出來以後比秀才公要威風數十倍,是不是天天有財主老爺上門示好,送金銀財寶。
也問他這考中了,上門提親的人是不是特彆多。
科舉有年輕的讀書人,比如謝晏清,要比葉存山小個六七歲,今年也中舉了。
跟謝晏清一般大的書生挺多,從小教育好,底子厚的家族總能培養出一批青年才俊。
葉存山這年歲,比他們大,放在整個科舉場裡,又算是小的。
按照每幾年就要上演的熱鬨來看,這些財主老爺,真要提親,就該是給他這個舉人提。
但今年不是,上門來的,有那意思的,都是給存銀說的。
一方麵雲程本人出名,除卻家世,還是他自己出息,沒幾戶人家比得上,犯不著上來得罪人。
二來是知道他們夫夫倆待存銀好,這親結了也成。
存銀夫婿不在府城找,照顧到謝家那邊還要借他的名義阻攔麻煩,葉存山便沒直說拒絕,隻說家裡在相看了。
在自家人麵前,就能說實話。
在場人聽了,覺著謝晏清就不錯。
葉糧看存銀一臉驚懼,完全不敢想的樣子,還笑他,“你沒開竅呢還是怎麼?”
存銀才不說,要他們好好恭喜他大哥,彆把話題往他身上扯,“我這都是小事兒,大哥大嫂會替我考慮的。”
會替他考慮,不也要想想為什麼這時候說麼。
有同樣想法的不止府城人,蔚縣這頭也有富商去找葉大說道了。
給葉存山送妾室是不敢的,給存銀送贅婿還是敢的。
餅子畫得可好看,說孩子年少有為,還說結親後,在蔚縣又多一門親戚,以後有照應。
主要是看慶陽招了個書生做上門婿,把人好好當夫君對待,還供他讀書,兩家往來多,比正常嫁娶關係還好,認為自家孩子到了存銀手裡也不會吃虧。
還有葉存山這個大哥罩著指點,往後若能跟著一起去京都,指不定還能用上雲程家裡的人脈關係,算盤打得可響。
存銀皺眉,想說個什麼,看看這一桌同族人,想想這些人才是每天在一起相處的,忍了沒說。
葉存山接話茬:“存銀是我養大的,親事當然是我說了算,他就算跟人定下了,我看誰敢來娶。”
雲程也說:“這都跟我們幾年了,而且人家說多門親戚照應就照應了?滿村都是自家人,不夠照應他的?”
葉糧看他倆態度堅定,心下稍安,說到葉大那頭還是要溫和一點,“你們爹身子骨不如從前了,太硬氣要給人氣死了。”
葉存山就順帶問了問。
上回鬨了一陣,搞得要死一樣,後來吊命續上了。
跟陳金花互相折磨後,葉大狀態明顯好了很多,精神好了,不糟踐身體了,人看著也好。
就是身體出問題的事已經是定數,不會因為看著精神好,就說他沒病,還是注意著點。
葉糧說:“族長從收到報喜開始,就每天要找他聊聊,現在應該是個清醒人。”
這事要葉虎葉勇來說,他們倆負責送貨,村裡縣裡兩頭跑,比葉糧這個常住縣城的人知道得多。
葉虎說是變好了,葉勇也點頭:“都會誇你們是孝順好孩子了。”
這話不是說他們不孝,而是他們在葉大嘴裡就沒討著好,能有這改變,不錯。
一路奔波,這頓飯還吃得久,差不多就散,讓他們好好休息。
沐浴的水有,頭發沒法洗,等回村再說,到時能去作坊裡烤頭發。
圓圓熬不住,已經睡著了,今晚跟存銀睡。
葉存山送圓圓過去,看存銀幾次欲言又止的,叫他放心,“他今年不敢罵你了。”
存銀有點想哭,葉存山叫他彆多想,“他那人,這輩子就這樣了,是親爹,咱們不滿,也要儘孝道,無非就是表麵功夫,他不喜歡我們,我們也不走心,這次回家就祭祖報喜,我到時讓旺祖安排你做飯,離他遠點,省得閒下來他找你瞎說。”
兄弟倆的擔憂,並未實現。
葉大被葉根洗腦了半個月,他現在是舉人老爺的爹,一舉一動都被人看著,他丟人,彆人也不會笑話葉存山,畢竟他們蔚縣多少年才出一個舉人?彆人都會搖頭歎氣,說葉存山怎麼會有他這麼個爹,誇葉存山的時候,要把他踩一腳,要說好好個舉人,偏生有個爛爹。
但他好著,彆人就要羨慕他有個舉人老爺當兒子。
不管父子關係如何,他說一句他從前待長子好,娶雲程還給了二十五兩銀子,回門包了紅包,不跟其他人家一樣把存銀這小哥兒拘家裡當小黃牛,這誰不說一句他是個好爹。
葉大被大喜事砸頭上,再被洗腦半個月,加上兩個小兒子他可以盯著陳金花帶,身體不遭罪了,怨念沒從前深,還真信了自己是個好爹的話。
唯獨一點點的不清醒,是想跟富商家裡結親,想把存銀的婚事安排了。
葉存山耐著性子跟他講道理,葉大被他算得頭腦又清醒了。
哦,不是他占彆人家便宜,是彆人占他家便宜。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這事兒不同意。
天蒙蒙亮時,葉虎兄弟倆就往村裡趕。
到葉存山回來時,村口都有很多人堵著看舉人,來賀喜。
這一路喜慶著回來,院外還有道賀的人,本村的外村的都有。
父子倆沒聊幾句,就要出去待客。
這次回來沒鬨特彆僵,給了葉大麵子,這波接待是在葉大這邊進行的,恰好家裡有人準備瓜子、糖跟茶水,省了不少事。
鞭炮一掛接一掛的放,圓圓開始還怕,多聽聽,她就習慣了,能正常玩。
存銀帶她到後院看兔子,靜河村家家戶戶都有養兔子。
他家哥嫂會給爺奶爹娘養老錢,田地租出去給彆人種,自家就閒,養兔子多,豬也有養。
圓圓不喜歡豬,也不喜歡雞,就愛兔子。
她在府城隻有兩隻公兔,而這後院裡,兔子遍地跑,大的小的都有,她都摸不過來!
家養的兔子很溫順,圓圓在府城有經驗,跟兔子玩時不會用力掐捏,沒兔子會咬她,存銀看著放心。
等葉延劉雲帶著嬋姐過來,圓圓就有玩伴了。
葉延在前院,劉雲帶著嬋姐在後麵。
存銀得過她一床手繡的鴛鴦被,看見她態度很親昵。
依稀記得有一年,葉延跟葉旺祖去府城時,還去了醫館,問生孩子的事。
那時是幫慶陽問的,順道也有打聽劉雲的身子。
存銀便問現在怎麼樣了。
劉雲從前傷了根,後來好生養著,氣色身子骨都好了,人顯年輕。
還沒懷上,但身子好了,總會懷。
“這兩年作坊一直在嘗試新紙配方,到去年年底才發現短時間突破不了,開始嘗試香紙和彩紙,延哥說忙完今年,咱們再要孩子。”
不然一直忙,也沒空。
說著,她不好意思。
想起來她之前給雲程塞個小冊子,雲程臉紅得要滴血,人都想鑽地縫,覺著存銀雖然到了婚嫁年齡,但總歸還沒嫁,是個未婚小哥兒,她跟人說這個不好。
存銀說他什麼都知道,“大嫂有教我。”
這也挺好,反正存銀不能指望陳金花教的。
雲程在前麵忙一陣,也來後院。
他在村裡就那麼幾個交好的人,劉雲絕對是最好的那一個。
過來敘話,跟存銀一個樣,劉雲笑起來,把答話又說了一回。
嘮家常是雙方都有,這次有葉存山考中的喜事,劉雲就先問了許多府城的事。
主要是很擔心他們的鋪子,“要賣掉還是怎麼?去了京都再開鋪子方便嗎?”
靜河村這邊他們放心,是葉根父子倆可信可靠,每年分紅都會想辦法給他們,到月份,會留出來。
府城那頭又要怎麼辦?
雲程說了他的安排,“到京都就再開分店。”
也說了存銀的“第一裁縫鋪”,這到京都他會立刻辦,讓孩子把這餅子吃到嘴裡。
存銀開心得很。
他這次帶了些圖樣回來,有些是在安氏裁縫鋪子裡做過的,有些是新畫的,打算交給劉雲。
她家現在是個小型培訓基地,教人抄紙、織毛衣、撚線織布,葉延還在村裡當啟蒙先生,平時會有幾個調皮的要留堂,帶到家裡盯著做功課。
這樣式給劉雲,她家有自己織布,做好了成衣自己穿行,拿出去賣也行,還能教給村裡人。
劉雲看了看,拿了存銀已經在安氏裁縫鋪做的樣子,新樣子就不要,“咱們這小地方,府城的東西就已經很時興了,再新鮮的,人家也不懂。你鋪子不是要開了?留著當招牌吧。”
有新樣子,好招徠客人。
勸說幾次,沒送出去,存銀就自己留著了。
劉雲說家裡給備了兔毛線和羊毛線,成衣可以直接拿,家裡有,小孩兒的衣服,圓圓穿的,要臨時再織。
小孩子長得快,圓圓養得比嬋姐好很多,同齡的時候,嬋姐是根小豆芽菜,細條條一根,話都說不利索,圓圓就愛笑會說,人也圓圓的,像個小團子,不確定大小,劉雲就沒織。
這次回家,主要帶的就是圓圓的衣服,不會凍著她,但毛線是收下了,以後有機會再織。
回村第一天用來敘舊,晚上能回自己家。
還是河邊的小家,每年有修繕,今年回來前,族裡就找人裡裡外外的打掃煙熏過。
是考上舉人的大喜事,裡頭被褥都是族裡出錢添置的,回來就能直接住。
葉存山本來說當天去見見族長,家裡才安頓好,外麵旺祖就來敲門了,要他們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去見我爹就成,到時我們也好好聊聊。”
知道他們還要進京趕考,祭祖是請人算過日子後,挑的最近的一個。
地裡活少,作坊忙,都緊著村裡大喜事來。
這等光宗耀祖的大事,叫一聲都要搶著去做,沒人再嘰嘰歪歪的,一切順利。
因葉大沒搞事,這次見了存銀也沒說什麼,葉存山就沒提讓存銀去做飯的事。
一路奔波,圓圓主要是存銀帶,孩子也累,能不操勞最好。
夜裡無話,次日一早,葉存山出門去族長家。
雲程、存銀兩人收拾東西——有從蔚縣臨時買禮物,挑揀著認好以後,就去相熟的人家拜訪。
幾位堂哥家要去,家裡有孩子讀書的,就給筆墨。沒孩子讀書的,就買吃喝。
一圈走完,順道去慶陽家裡看看,說說慶陽跟羅旭的近況,也轉交慶陽要帶回家的信件。
慶陽弟弟不想要這銀票,“家裡又不是沒有,我看他上回回來瘦了很多,現在還是住彆人的家的院子,不然再給他帶回去吧?”
他不是讀書的料,在吃種地的苦。
種糧食種菜,也種蓮藕。
家裡一樣的養豬養兔,會做藕粉,會織毛衣。
日子比從前好很多了,隻是慶陽他們初到府城時,家裡多給了些銀子,加上辦爺爺喪事,顯得家底空。
這幾年已經好轉,他娶親娶得起,不至於要人銀子。
雲程看他說的,處處有替慶陽著想,放心了許多。
帶都帶來了,沒有帶去的道理,東西還是留下了。
他跟慶陽交好,除卻幫忙捎帶的信件,自己也備了禮。
這次隻到相熟的人家拜訪,雲程沒搞特殊,東西都是一樣的,沒差彆。
到他家,多了幾句囑咐,“不說讀書科舉了,啟蒙認字還是有必要,會寫常用字,會算算日常開支的賬目,先把小家管著。”
從他家出來,拜訪之行就結束。
老遠能看見一個婦人目光幽幽的盯著他們看。
雲程平時不怎麼觀察身邊的人,但畫畫多年培養出來的觀察力還在,他前後兩輩子,也難得去恨誰,所以從這滿臉歲月痕跡的輪廓裡,認出來這是雲麗麗。
往事如過眼雲煙,他不會追著趕儘殺絕,不給人留活路,但不原諒就是不原諒。
現在在村裡是“大紅人”,雲麗麗想跟他說話,還要被村民攔幾道,不讓她過來。
到後來隻能大聲喊,喊雲程名字,說她知錯了,但在雲程沒回頭走遠的時候,又咒罵起來,問雲程看他們一家過成這樣,是不是很爽。
雲程偏頭,跟存銀說:“是挺爽的。”
作者有話要說:
TvT半夜刪了幾千字重寫,沒撐住去補覺了
先更萬字,我吃完飯再繼續寫,各位讀者老爺下章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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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小補丁:
一起把前麵考試的補丁打了,主要參考資料是《明代科舉圖鑒》,部分源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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